這一次,兩人依舊乘風而行,只不過這次的飛行較初次舒服,至少季薰還有餘裕眺望風景。

夏季的夜色來得比較晚,都已經六點多了,天色這才稍微轉暗,紅澄色的夕陽只剩餘輝,彎鉤般的新月緩步東昇,天空被分成了兩半,西邊是色彩繽紛燦爛的彩霞,東邊卻恰恰相反,天色由淡藍色逐漸轉深,彷彿是一種明與暗的對比呈現。

兩人降落在伊格爾自己搭的小屋前,看著那木造房屋,金恩感慨的笑了。

「他以前常說,要是退休了,想在山上造一間小屋,種田維生、自給自足,朋友來訪的時候,就跟友人一起在屋前乘涼泡茶。」

這個夢想,伊格爾只完成一半……

推門進屋,少了主人的房子多了蜘蛛網與厚重灰塵,山上濕氣重,部分木頭長出青苔,甚至出現不明白菌。

環顧四周,房裡的傢俱其實很少,角落處有一張工作桌,上頭擱著木雕工具與部份手工品,雕刻的內容廣泛,各式各樣的動物、老老少少的人類、飛鳥、魚群以及形象不明的物品。

另一邊的木桌上擱著紫砂壺茶具,造型流練大方,色調古雅淳樸。

輕撫著壺身,壺面上泛著一層曖曖光芒,內斂無華。從養壺的狀況看來,金恩知道伊格爾對這茶具的重視。

勉強從感傷中脫身,金恩定了定神,拿著茶具組,走向外頭的茶桌,將桌面清潔乾淨後,季薰將帶來的餐點擺出,兩人就這麼開始煮茶、聊天。

金恩說起他跟伊格爾的往事,叨叨絮絮的講個不停。

當他還是實習天使時,負責帶領他的就是伊格爾,那時候的伊格爾已經是一位傑出的天使隊長,受人景仰。

天使其實就跟凡人一樣,有喜怒哀樂、有愛憎、有偏私與貪嗔。對待凡人,他們盡量一視同仁,但,對待同是天使的伙伴,那可就不一定了。

許多隊長、領導者等級的天使,都有其專屬派系,利用權勢增加自己的利益、壓迫他人。

「可是伊格爾跟他們不一樣。」

開水煮開了,金恩以熱水將茶具沖洗了遍,而後停下等待,待水溫降至合適溫度時,才將熱水注入壺裡。

手裡忙著,金恩嘴上也沒閒著,津津有味的訴說著一段又一段的回憶。

「不管對方是誰,伊格爾總是一視同仁、公平公正的對待,他的存在就像是避風港,少數不在派系裡的天使,自然而然的匯集到他名下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」

伊格爾是他唯一景仰的對象。並不是因為伊格爾的強大而崇拜,而是佩服著他的正直與仁慈,他的溫柔與信念。

在伊格爾的教導下,金恩屢建功勳,地位逐漸拔升,兩人之間的友誼,也從一般友人變成至交。

「我們有很多觀念很相近,但是對於飲食的喜好,我跟他可就大大不同了。」

比起茶類,金恩更愛咖啡,只是跟在伊格爾身邊久了,口味也逐漸被他渲染,從最初的排斥,轉變成懂得品茗、欣賞。

「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喝咖啡。」他聳肩笑笑,手上的忙碌暫歇,為季薰倒了第一杯茶。

「已經是晚上了啊?」從回憶中回神,仰望天色,金恩頗有種時光飛逝的感概。

「這裡的夜景很美。」季薰還記得與伊格爾那次的茶會。

星光燦爛,街燈與星辰的光芒接連成片,廣闊無邊。

「伊格爾常說,好茶、好友、好景是人生──」話說到一半,金恩突然臉色一變,目光轉為銳利。

「只可惜這裡出現不速之客,破壞了這份圓滿。」他拿出聖扇警戒著。

「……」季薰狐疑的四下張望,卻無法探查出來人的方位。

「不打算出來嗎?」金恩催促著,「難道魔族的人都喜歡偷偷摸摸?」

「話可不是這麼說。」帶笑的聲音傳來,「我只是不想破壞你們的氣氛。」

一條碧綠色的巨蛇從草叢爬出,幻化成一名美男子,髮色銀灰,眼睛是像蛇一般的綠色瞳孔。

「親愛的天使、可愛的小姑娘,我的名字叫做奧蘭特,請多多指教。」單手擱在胸前,他朝兩人欠身行禮,明明該是極紳士的舉止,在他做來卻顯得有些輕浮。

「你來這裡做什麼?」沉聲質問,金恩豎起警戒,氣場形成銅牆鐵壁的防衛著。

「那麼緊張作什麼?」奧蘭特戲謔的輕笑,「現在又不是鬥爭時代,上頭都已經簽了和平條約,難道你還怕我帶有伏兵?」

「當然不是,我只是覺得你需要提防。」金恩尖酸的回笑。

接收了伊格爾的記憶,金恩自然知道奧蘭特是L組織的一員,更清楚他這個惡魔最愛使用下流手段。

「啊咧咧?原來我意圖這麼明顯啊?」他狂妄的大笑,「也好,我們就直接一點。她是我的獵物,如果你想插手,我會殺了你。」奧蘭特作出宣告,目光邪魅且貪婪的望著季薰。

被他那詭譎的視線盯上,季薰瞬間頭皮發麻、寒毛直豎。

護在季薰身前,金恩羽翼一張,進入戰鬥狀態,「我是她的保護者,你休想從我手上奪人。」

「別心急,要交手以後還怕沒機會嗎?」奧蘭特開始轉變型態,逐漸變成蛇形,「今晚我就不打擾你們,親愛的小寶貝,我改天再來找妳。」

吞吐著紫黑色蛇信,奧蘭特搖擺著身軀,潛入草叢離去。

「休想得逞。」握緊掌中摺扇,金恩下了決定。「從今天起,我會陪在妳身邊守護妳,寸步不離!」

「不用……」季薰想婉拒,但,金恩的神情卻不容她反對。

就這樣,金恩便開始跟著季薰一同到佐˙司魂院,從早到晚繞在她身邊打轉,成為她的貼身保鑣。

整理家務、外出購物、煮飯……只要有季薰在的地方,就能見到金恩的身影,如影隨形。

知道對方是擔心自己的安危,季薰也體諒的不去在意,但……金恩實在是太過「寸步不離」了!

洗衣服、晾衣服,他跟著。

去廚房喝水、吃點心,他也跟著去。

找人閒聊,還是跟隨。

就連內急想上廁所……他還是照跟不誤!

「這裡是廁所。」站在女廁內,季薰臉冒黑線。

「我知道。」金恩回的理所當然。

「這裡是女廁。」她強調著。

「所以?」偏著頭,他似乎不明白季薰的意思。

「就算要保護我,也不用跟著我進廁所吧?」她終於按捺不住性子。「這樣很尷尬耶!」

「我不會偷窺。」他信誓旦旦的保證。

這跟偷窺無關,純粹是感覺問題!季薰頭疼的揉揉額角。

「啊……」驚呼聲從門口傳來,原本想進入廁所的女生,見到金恩站在裡頭,臉上瞬間轉紅,慌張的逃開。

「你……出去、出去!」季薰將他推到廁所外頭,「上個廁所能發生什麼事?你在外面站著,不要跟進來!」

結果,金恩真的乖乖在外頭站崗,也讓眾多想如廁的女生尷尬的止步。

「金恩……」季薰深感無力,拎著他往旁拖去,解了女生們的如廁危機。

直到遠離人群,季薰這才一臉嚴肅的與他約法三章。

「第一、不要跟著我進廁所,第二、不要在廁所外面站崗,第三、在這裡,你不用一直跟著我!」

「但……」

「沒有但是。」季薰語氣堅決,「這裡是佐˙司魂院,又不是閒雜地方,那隻惡魔沒那麼容易混進來。」

「那可難說。」魈的聲音從旁傳來。「我沒有批評的意思,不過……這裡的結界可沒有妳想像中的牢固。」

「你不在房裡休息,跑出來做什麼?」季薰斜睨他一眼。

「去換藥啊。」他理所當然的回,並反過來指責季薰,「我本來想等妳來換藥,結果妳竟然只顧著跟他聊天,完全忘了這回事,嘖嘖!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,你這小鬼還真現實。」

「囉唆!你又不是完全不能動,自己換就好啊!」儘管嘴上數落著,季薰還是上前攙扶魈,陪著他前往醫務室。

「妳還真狠心,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誰受傷。」魈不滿的埋怨,「現在傷都還沒好一半,竟然就叫我自生自滅?唉~~古時候英雄救美還能抱得美人歸,現在救人……竟然只有好人卡可以拿?」

「如果我真的那麼沒良心,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做牛做馬了。」季薰白了他一眼,學著他的口氣反駁:「我現在是被留職停薪兩個月耶!也不想想我是為了要照顧誰才會變成這樣,唉~~所以說報恩也要找到對的人,找到一個不知道感激的傢伙,只會累了自己,忙得昏天暗地還被嫌棄,嘖嘖,真是不值得!」

「我哪有不知感激?妳說要來照顧我,我答應了啊!妳要當我的打雜工,我也沒拒絕,如果妳還想進一步的以身相許……我也是可以考慮考慮啦!」

「考慮?」季薰挑眉瞪向他。

「對啊!」魈佯裝認真的點頭,「雖然妳脾氣差、個性火爆、動作粗魯,缺點一堆、優點打著燈籠也找不到,但是看在妳的身材不錯,這些我都勉強可以忍受……」

「忍你個大頭鬼!」季薰氣炸了。「你這個死色魔,我乾脆今天替天行道,誅了你!」

季薰起手一劃,一個以氣場凝聚的劍陣就這麼成形,這是她前陣子跟在東伶身邊學的新招式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季薰上次遇大險,連小命差點也給搞丟,為了她的安危,向來只傳她保命用小招的東伶,竟破天荒地傳授她幾手攻防俱佳的陣法。這些法術源自道家,聽說是東伶以前的師父傳下。

用來懲戒妖魔鬼怪的道法,原本應該不合東伶使用,但,經過師父的細心講解,向他分析萬法歸一統的道理,再加上東伶用心鑽研,竟讓他參透了,研究出一套半妖半道的術法。

儘管一開始還是有諸多瑕疵,然,經過多年的修正與改善,這套法門也逐漸趨於完善。

「喂喂,我現在是傷患,妳竟然要對我下毒手?」魈連忙退到金恩身後,以他充當人肉盾牌。

「你躲起來做什麼?是男人的就站出來!」季薰氣呼呼的罵:「躲在別人後面這算什麼?」

「是女人就將武器收起來!」魈拿她的話回嘴:「對一個傷患動手,妳這又算什麼?」

「你!」季薰往前逼近,「金恩,讓開!」

「金恩,保護我!」魈緊緊抓住他,不讓他溜走。

「冷靜點、冷靜點。」被夾在中間,金恩只有苦笑的份。「怎麼說沒幾句就吵起來了呢?」

「那是他們相處的特有模式。」元謙現身一旁,溫和的笑著,「跑來醫護室前廝殺,是要方便我進行急救嗎?」

「元謙,救命!」魈往他撲了過去,「有惡女要殺你的病人啊!」

「收了你這個病患,還真是令人傷腦筋。」元謙打趣的揚笑。「季薰,看在我辛苦醫治他的份上,就請妳高抬貴手,別讓我的治療白費。」

「他是裝的啦!要是這樣就能殺他,他不知道要死幾次了。」嘟嚷著,季薰悻悻然的收起劍陣。

元謙扶著魈走入醫務室,待他平緩氣息之後,元謙才開始為他把脈診治。

「吃了那麼多藥,要是你的身體還是沒好轉,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。」雖然擔心著魈,但,話一出口,卻成了帶著損意,扭曲了關心。

「傲驕女,妳就不能直率一點嗎?」魈戲謔的笑著,「明明就擔心我擔心的要命,口是心非。」

「才沒有!誰擔心你這個色魔大叔?」她矢口否認,「又不是吃飽閒閒沒事做!」

「妳、妳竟然這麼說……唔,好痛,痛死了。」捂著心口,魈表情扭曲的躺在床上。

「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?你哪裡不舒服?」季薰慌張地上前探視。

「我、我的心、我的心……」魈在床上不斷的滾動,狀似極為痛苦。

「心?心怎麼了?」

「我脆弱的心肝兒,被妳給狠狠刺傷了。」忍著笑,魈說出了答案。

「……去死!」發覺自己被耍了,季薰動怒的開扁。

要不是元謙跟金恩上前攔人,保護那個「脆弱又欠揍」的傷患,魈恐怕連僅存的半條命也要去掉了。

「痛痛痛,暴力小季,打都被妳打了,上藥的動作不能輕一點嗎?」滿臉瘀青的魈,疼得直嚷嚷。

「少囉唆!不過是上個藥,叫什麼叫?」季薰板著臉數落,但,手上的力道還是稍微減輕了。

在季薰為他上藥包紮時,金恩跟元謙則是站在一旁,討論著魈的情況。

「我本來想施針加強治療,但是他的身體狀況較為特殊,不太適合……」元謙面露猶豫。

「嗯,我明白。」同樣是醫術專精的金恩,自然知道元謙指的是何事。

「你們在說什麼?魈的身體怎麼了嗎?」季薰一頭霧水。

「……」元謙與金恩同時沉默了。

「我對針過敏。」魈一臉無辜的聳肩。

「過敏?你說的是暈針吧?」

「不、不。」她搖著食指,「不是對針筒恐懼,我是過敏。」話說得極為堅定。

「真的假的?」季薰面露質疑。

她只聽過「對酒精過敏」、「對海鮮過敏」、「對藥物過敏」,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針會過敏的。

「是真的,不相信妳問元謙!」他將問題丟了出去。

無辜被砸中的元謙只能回以苦笑,「……就像他說的那樣。金恩也知道,對吧?」他拖了另一人下水。

面孔有些扭曲,深呼吸了幾下,金恩這才過份燦爛的笑了。

「沒錯,情況就像他們兩人說的那樣。」

很可疑。季薰沒有說破,也不想追究。

臭大叔,暈針就暈針,幹嘛還連累別人陪著他說謊?其中一個還是天使耶!

「照這情況看來,他要完全康復大約需費時三個月。」元謙將話題拉回。

「要不,我運用聖光從旁輔佐治療,應該可以縮短時間。」金恩主動提議。

「這法子不錯,可以試試。」

觀察魈的身體狀況後,金恩雙手置於上空,掌發金光,施與醫治。

「有人想喝咖啡嗎?我出去買。」趁著這空檔,季薰開口詢問。

「請稍等我幾分鐘,我陪妳一起去。」金恩不讓她獨自行動。

「便利商店就在轉角的街口。」她無奈的回嘴。

「為了妳的安危,就算只在隔壁也不行。」

聽到這麼強硬的語氣,季薰有些不滿。「金恩,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,但是……你不覺得你的保護太『超過』了嗎?」

簡直是到了滴水不漏的跟監……錯,是「保護」。

「會嗎?」他絲毫未查。

「會。」

「不會。」魈唱著反調。「當人家的保鏢本來就要這樣,小季大概是沒讓人保護過,所以才會這麼大驚小怪。」

「魈大叔……」扁眼瞪向他,季薰恨不得用繃帶將他的嘴巴綁起。

「怎麼?我有說錯嗎?」魈不以為然的瞅她一眼,「妳去看看那些名人,哪個人的保鏢不是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?他不過只跟妳白天,又沒連妳睡覺也跟在旁邊……」

「晚上?」金恩露出頓悟的神情,「是啊,的確有這個必要。」

「……必要什麼?」季薰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樣。

「必要的保護。」金恩朝她燦然一笑,笑容亮眼的猶如朝陽。

當晚,金恩護送季薰回家後,隨即對命子提出同住一室的請求。

「為了保護季薰,我希望能在這裡住下。」

「好啊。」命子沒有反對。

於是,他搬入季薰房裡與她同房。

「……隔壁有空房間。」坐在床上,季薰滿臉黑線。

「不行,太遠了。」忙碌在地上鋪著棉被,金恩想也不想的回絕。

「不過就兩步路的距離……」她嘟嚷著。

「要綁架妳,用不到一秒鐘。」鋪好棉被,金恩催促季薰休息。

見金恩心意堅決、苦勸無用,她也只有無奈地躺平睡覺。

說實在的,季薰並不是一個個性纖細敏感、過度拘謹的人,就算金恩跟她同睡一張床,她也無所謂。

只是,金恩實在太過貼心了!

半夜裡她踢被,他便起身為她重新蓋上,如此反覆無數次也不嫌累,弄到最後連季薰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。

若換成其他人為她添被,她根本不會察覺此事,只因金恩身為天使,氣場原本就比較強,只要他一動,整個房間的氣場也隨之飄晃。

若是以往,季薰可能只有細微的感應,就像被夜風拂面,頂多抬個眼就又繼續睡去,然而,今非昔比,她的感覺變得極為敏銳,金恩一個起身動作就像引發三級地震,晃得季薰頭腦發暈。

「金恩,你不用理我,現在是夏天,沒蓋被子也不會著涼。」不曉得是第幾次被「晃」醒,季薰只覺得眼睛乾澀,窗外微微透出曙光。

「沒關係,我不太需要睡眠。」靠著牆,金恩正就著微弱晨光看書。

……你不需要,我需要。季薰往鬧鐘看了眼,時間接近凌晨五點。

「麻煩你,讓我好好睡一下,不要再為我蓋被子了。」說完,她抓著薄被往後一倒,重新入睡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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