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季薰再度睜開眼時,她發現自己面朝下的掛在樹幹上,下方的草地上散著幾根斷枝殘葉,從樹枝折斷的情況看來,似乎是因為自己的撞擊才斷落的。

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,如果她是從高空直接墜落的話,身為式神的她雖不至於死亡,但絕對會摔成重傷,然而,她卻撞上了樹木,並且還沿著樹梢頂端往下掉,雖然中途撞斷了幾根說粗不粗、說細也不細的枝幹,不過也因為這份阻力,減緩了她下墜的威力。

她被樹木救了一命,卻也因為樹的關係,讓她卡在高不高、低不低的地方。跟地面的距離大約有一層樓高,是那種摔下去不至於有大傷,但也是個會讓她痛個半死的窘境。

維持著身體的平衡,她小心翼翼的挪動手腳,確認身體的狀況。

卡在樹幹上的腹部,自然是痛得不得了,半透明的鮮紅血液自她的額上滴落,貼在臉與頸子的濕黏髮絲,攙雜著鮮血與汗水的氣味。

目光所及的四肢,全是鮮血淋漓,幾乎無一處完好。

手好像還好。她動了動手臂,確認骨頭沒有斷裂。

然而當她試著抬起雙腳時,劇烈的痛楚像閃電一樣傳來,她知道腿上的傷勢肯定比手嚴重,但,就目前踩不到地的情況下,她也無法確認自己是否還能行走。

『薰、季薰,有聽到嗎?回答我!』魈的詢問透過傳音傳來。

『聽到了,不要那麼大聲。』季薰有氣無力的回。

在這種傷痕累累、全身痛得要命的情況下,她實在很不想聽到有人在她耳邊大吼大叫。

『妳那邊的狀況還好嗎?』得到她的回應,魈語氣中的緊繃感減輕不少。

『算是吧……』她苦笑著。『至少肋骨沒斷,頭還在脖子上,身體也沒被樹枝刺穿。』

在那種連番撞擊的情況下,她現在的狀況真可說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『……意思是妳還活著就是了。』魈對於她無厘頭的回話甚感無奈,『行動上有沒有問題?』

『行動……很有問題。』她現在可是卡在樹枝上,進退兩難的狀態。

『不能動嗎?』魈原先穩定下的語氣再度繃緊。

『呃,我試試看。』

季薰以雙手撐起上身,她本想讓自己從趴姿變成坐姿,沒料到她將身體撐起時,連帶牽動手臂上的傷口,巨痛讓她手一軟,撐住身體的臂力頓失,整個人就這麼摔了下去,併發出一聲狼狽的慘叫。

『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?』

『沒事。』回話的音調摻著痛苦,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模樣。

摔下來的時候,若不是她反應迅速,緊急改變降落姿勢,讓自己遭受最小的撞擊,她現在肯定就「有事」了。

『確定沒事?』魈不信的追問。

『嗯,從樹上摔下來而已。』她緩緩坐起,『不過我現在行動上沒問題了。』

隱隱地,魈傳來一聲輕嘆,似乎對她的作為感到頭疼。

『你們呢?還好嗎?』季薰反過來詢問他們的狀況。

『剛才的龍捲風將我們全部吹散了。』魈回答道:『亞瑟在我附近,等一下我會跟他會合,妳呢?妳附近有人嗎?』

聽到這聲詢問,季薰下意識地放出意識探索四周,附近的確有一個熟悉的氣息朝她接近。

『季薰?』等不到回應,魈不放心的開口叫喚。

『蓋爾在這附近。』她發出苦嘆。

為什麼離我最近的人偏偏是他?她真是大感無奈,三個人之中,她最不想跟他單獨相處。

三選二的機率竟然會是……這也只能怪她的運氣真是太好了。

『那就好。』確認季薰身邊有人照應,魈也就放心了,『你們的位置離我們有點遠,不用過來會合了,直接在核心的位置碰面吧!』

『好。』

在她跟魈結束對談時,蓋爾也已經來到她的面前。

「嗨!」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她,只好朝他揮手笑笑。

「能走嗎?」問話時,蓋爾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

「不知道。」

季薰試著起身,才一用力,雙腳隨即傳來劇烈痛楚,痛得她臉色發白,難受的倒在地上,全身冒出冷汗。

「兩隻腳都斷了。」她苦惱的看著雙腳,這可是最糟糕的情況。

若只是一隻腳受傷,那她還能勉強拖著腳行走,在這種兩隻腳都受傷的情況下,難道要她用爬的嗎?

如果亞瑟或魈在這裡,他們肯定會揹她,至於蓋爾……

還是自己爬吧!季薰可不敢奢望眼前這個人會幫她半分。

「亞瑟要我們直接前往核心的位置。」沒有理會她變化的臉色,蓋爾開口轉述。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妳的狀況會拖延到會合時間。」蓋爾的目光凝起,表情明擺著不悅。

見他這種態度,季薰也動怒了。

如果可以,她也不想受傷,不想被人當成負擔啊!

「你先走吧!」她負氣的道:「我自己想辦法過去。」

「我答應亞瑟,要帶妳過去。」蓋爾一把將她拎起,直接扛在肩膀上。

他的動作雖然算不上粗魯,但也絕對不輕柔,尤其是季薰現在這種狀態,一個搖晃就牽動了她全身的傷口,疼得她齜牙咧嘴,連喊一聲痛的力氣也沒有就暈過去了。

「暈了嗎?這樣也好。」一個昏死過去的人,在行動上才不會對他造成阻礙。

扛著她,蓋爾往四周探尋,緊接著眉頭微微皺起,思索了一下,才鎖定了一個方向,快步奔去。

當季薰再度醒來時,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裡,說山洞也不盡然,它的模樣就像是垂直的山壁被挖了個凹口,洞穴不怎麼深,大約十多公尺,躺在最裡面的她,起身望出時,還可以看到外面景色。

外面天色依舊明亮,她似乎沒有昏睡太久。

察覺到身旁有人,她反射性的往旁邊瞧去,卻看到他渾身血污,模樣狼狽不堪。

「你怎麼了?沒事吧?」不假思索地,她上前查看他的傷勢。

「這不是我的血。」蓋爾側身閃開她的手,拒絕的意味明顯。

季薰定眼細瞧,這才注意到蓋爾身上的血漬泛著腐敗氣息,與那些攻擊他們的妖異相同。

「還好沒事。」她鬆了口氣的笑開,要是連蓋爾也受傷了,那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。

「既然妳已經復原了,就走吧!」蓋爾起身催促。

「咦?」季薰困惑的發出一個單音。

反應性的往下一瞧,發現她現在正以雙腿站立,身上的傷已經全數復原,好像先前的劇痛都是幻覺似的。

「你幫我治療的嗎?」她訝異的詢問。

「什麼?」蓋爾一雙濃眉明顯皺起,彷彿她問了一個極為愚蠢的問題。

「呃,沒、沒事,謝謝。」以為他是在指責自己不知感激,季薰急忙低頭向他道謝。

「不是我,是妳自己治好的。」蓋爾可不想無端讓她將自己當成恩人。

「我自己?怎麼可能!」季薰完全不信。

「妳是魈的式神,這種小事是正常的吧!」蓋爾有些惱怒的看著她。

當上N.K.的首領之後,除了亞瑟之外,從沒有人敢對他的發言有任何質疑,若這句話是他的手下提出,對方肯定早就被他斬斷手腳了。

「當上魈的式神,就有治療自己的能力?為什麼?」在好奇心大起的情況下,季薰也不管對方臉色難看,不斷追問她想知道的答案。

「式神跟主人共用生命,這一點妳應該沒有蠢到不知情吧?」他語氣尖酸的回應。

「你的意思是說,魈有治療的能力?」她確認的詢問。

「不是能力,是體質。」蓋爾糾正道:「他的身體具有修復傷口的力量,跟我們很像。」

「……」張著口,季薰的話湧到嘴邊,而後又消了下去。

隱隱約約地,她明白了。

蓋爾所謂的「體質」其實是後天造成,魈肯定是在成為L組織的實驗品時,在某個實驗中意外改變了身體狀況,而這項改變,除了讓他可以自我療傷之外,還延長了他的壽命,又或者……那項實驗鎖住了他的「時間」,讓他一直維持在接受實驗時的狀態。

與魈從古巴黎回來之後,她一直覺得好奇,為什麼魈可以活那麼長?為什麼他的外表會固定在二十多歲的年紀?疑問現在被間接解開了。

也許她的臆測不是百分百正確,但,直覺告訴她,兩者應該有五成以上的關聯。

「妳能搜尋到核心位置嗎?」蓋爾突兀地發問。

最初,他不認為找不到核心有什麼好苦惱的,只要他將整座山翻遍,肯定就能找到,但,當他在樹林裡奔馳幾小時後,他發現了異狀──因為魔法陣的關係,四周磁場不斷改變,擾亂了他的方向感。

他們所在的位置,似乎已經來到噬魂法陣內部,也因如此,搜尋時他遇到更多妖異來搗亂。

身上扛著季薰,讓他的行動受限不少,跟幾批妖異奮戰後,他決定暫避隱處,待季薰清醒再來行動。

「核心位置啊……」

季薰將意識往外投射而出,很快就探索到了位置。

「在那邊。」

她指出核心的方向,才準備走出洞口時,一股奇異的力量限制了她的行動。

咦?奇怪?她試著挪動雙腳,卻一動也不能動。

除了身體不受控制之外,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,昏昏沉沉地,近乎無法思考。

艾蒙的小貓,我們又遇見了。

黑羽律子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。

來玩個有趣的遊戲吧!

糟糕!她立刻明白現下的立場。

拿出妳的刀吧!殺了妳旁邊那個男人。

妳休想。沒有理會對方的煽動,季薰靜心凝神,試圖將黑羽律子的意識逐出腦中。

呵呵,想掙扎嗎?妳有那種能耐嗎?

「怎麼了?」已經走到洞外的蓋爾,發現她沒有跟上,困惑的回頭發問。

就這點力量也想擺脫我嗎?不多把勁可是不行的喔!

黑羽律子逐漸增強了力量,逐漸控制住季薰的意識。

「喂,妳怎麼了?」蓋爾察覺到她的異狀。

「快、快走。」季薰吃力的擠出聲音,「我被……控制了。」

「……」蓋爾神色一變,剛毅的臉龐凝上一份嚴肅。

儘管季薰努力控制心智,試圖掙脫對方的掌控,然而,她的意識還是一點一滴的失去,金屬色雙瞳裡的光彩逐漸褪去,臉上也變得沒有任何情緒。

真是隻倔強的小貓,讓我多浪費了一些時間。

一股陰鬱氣息籠罩住季薰,手一張,龐大的靈力自她掌心奔騰而出,數道氣壓相互交錯纏繞,在她手上凝聚成一把造型奇特的大彎刀。

刀柄底端呈現中空狀,氣流的軌跡被凝固呈現,匯集後的氣流往上展成一把刀形。

握著刀柄,季薰隨手揮舞了兩下,舞刀動作輕巧,但,每揮下一刀,她周遭的氣流便扭曲了一次。

隨著那把刀的出現,蓋爾心底的堤防也提昇了幾分。

看到季薰應付妖異的能力後,他對她的實力也有了底,若以N.K.的水準比喻,她是中等水準。

也因如此,當季薰說她遭到控制時,他很篤定自己可以制服她,不認為季薰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,唯一讓他稍有顧慮的事,也只有出手上的力道控制,因為亞瑟的關係,他不能讓季薰受到太嚴重的傷,若換成別人,他早就直接將對方給宰了。

然而,當季薰的力量盡出,凝造出那把大刀時,他動搖了。

光是從外放的靈力判斷,季薰的程度似乎不亞於自己。

難道她之前是刻意隱瞞實力?蓋爾不由得作此聯想。

沒有給他太多思考時間,季薰發出一聲吼叫,抓著刀朝蓋爾揮砍而來,刀鋒牽動氣流,伴隨著刀上的靈氣衝出。

蓋爾側身跳開,避開了這一記攻擊,揮出的刀氣筆直掃出,「磅」地一聲巨響,蓋爾身後的樹瞬間斷成兩半。

這種景象並沒有動搖到蓋爾的心神,事實上,在季薰亮出那把靈刀時,他就已經估算出會造成什麼樣的殺傷力了。

手一揚,蓋爾亮出了他的武器,一條尾端帶著彎鉤的鎖鏈,彎鉤的造型奇特,模樣像是盛開得百合花瓣,中間的蕊心處是一根十字型尖刃,但當蓋爾將鎖鏈一甩,那鐵製花瓣瞬間疊合,成了一個水滴狀物體。

揮動著鐵鍊,他迅速朝季薰展開攻擊,鐵鍊上的水滴錘墜在空中流竄飛舞,速度可媲美槍彈,若是不小心被擊中,身體肯定會被貫穿一個大洞。

面對來勢洶洶的攻擊,季薰毫無退避,火球術、雷電召喚、風刃術甚至是禁錮,各式各樣的術法不斷從她手上使出。

互不相讓的兩人,激發了一場大戰,瞬時間狂風大起、晴空響雷陣陣,火球將地面燒出了焦黑,樹木不是被劈倒就是被擊出大洞,山壁上被刻出一道道凹痕……

這樣的激戰持續了半小時,而後雙方逐漸出現細微差距,蓋爾的氣勢漸漸被壓過。

額上冒出冷汗,蓋爾面露鬱色,他從沒想過會被這樣的小女孩壓制。

一直克制的力道逐漸釋放,因為亞瑟託他照顧季薰,他原本不想讓她受傷,但,從現在的情況看來,他要是繼續手下留情、處處謹慎對待,說不定他真的會敗在她手上。

我會輸給她?這樣的念頭一出,他自己也感到驚訝。

這個想法,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只出現過一次,而他在那一戰過後,徹底臣服於對方,自此以後只效忠他一人,認定那個人是唯一的王者。

開什麼玩笑,像她這種渺小的人類,連亞瑟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!蓋爾的殺意頓生。

鐵鍊比先前快上一倍的速度舞動,每一次出招都針對季薰的要害,兵器的撞擊聲此起彼落的響起,在蒼翠的樹林中不斷迴響。

一時追不上蓋爾的速度,季薰稍顯弱勢,然而,這樣的景象沒有持續很久,她很快掌握了蓋爾的攻擊節奏,針對他的出招進行反擊。

怎麼可能!蓋爾心頭泛上一絲寒意。

季薰在對戰中所展現出的高度成長,完全出乎他的預料之外。

一連串高速的攻防下,蓋爾逐現疲態,氣息略顯急促,上衣因汗水溼透,反觀季薰,似乎是因為遭受到操控的關係,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,金屬色雙瞳泛著冷意。

目光中毫無殺氣,但卻讓人感到恐懼,那是一種漠視萬物、無情無感,彷彿沒有人能與之匹敵,高高在上的一種存在。

蓋爾的手不自覺抓緊鐵鍊,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。

一個不留神,手上的武器被季薰打落,在他想要退避防禦時,刀鋒瞬間刺穿了他的腹部。

糟了。蓋爾口吐鮮血、狼狽的往後退開。

那一刀不只刺穿他的身體,鋒口上挾帶的刀氣,還重創了他的五臟六腑。

刀光再起,第二刀朝著他的頭頂劈落,卻在即將砍上時硬生生偏離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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