貓步慢行

第六章　唐家人（1）

就在燈葉舟駛離十多公尺遠時，後方的唐家人突然傳來一聲叫喚。

「韓非！」

這喊話聲讓韓非的身體一僵，碧眸裡的情緒一閃即逝，快得叫人捉摸不清，只殘留幾分怏怏不樂在臉上。

「你是韓非對吧？霓裳的孩子。」唐仁凱騎著座騎追了上來，語氣裡透出幾分期盼、幾分篤定。

「他是小妹的孩子？不可能！那小子現在應該二十七、八歲了，不可能這麼小！大哥，你肯定是認錯了。」唐仁虎連連否決。

「笨蛋！你難道沒看到他的髮色嗎？」唐仁凱頭疼的斥責，「只有繼承唐家先祖的血脈的人，才會有這一頭藍髮！」

「誰說非要唐家血脈才有？」金渝不以為然的反駁：「你難道沒聽說過有染髮劑這種東西？想改變髮色只要染一下頭髮就行了。」

「這位前輩，雖然我不清楚韓非身上發生了什麼事，可是我可以肯定，他是我小妹的孩子沒錯。」唐仁凱忍著激動，耐心的解釋道：「晚輩見過小妹跟她的丈夫，也見過小韓非，家裡還有錄下他們影像的晶石，雖然已經有一點時日，但晚輩確信沒有認錯人，韓非他眉宇之間的氣質，跟晶石裡的影像十分相似……若是前輩不信，可以隨我們返回唐家一觀。」

「聽大哥這麼說，現在我這麼一瞧，又覺得像了。」唐仁虎摸著下巴，湊上前打量，「這眼睛跟妹子很像，鼻子像韓家那小子，還有這倔強的表情，嘖嘖嘖！跟小韓非生氣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！」

唐仁虎伸出手，想要捏捏韓非稚氣的臉龐，卻被後者閃了開來。

不以為意的笑笑，唐仁虎轉而往他的頭頂揉了幾下，故意弄亂他的髮型。

「走開！」韓非氣呼呼的瞪他一眼，拍去了他的手。

「呦！生氣啦？嘖嘖！這小臉蛋紅通通的，真是可愛！」唐仁虎故意鬧他，逗著他玩。

「家父十分掛心韓非，還請前輩體諒老人家思念孫子的心情，讓韓非跟我們回去見他爺爺。」唐仁凱抓緊這對舅姪戲鬧的時機，向金渝說道。

「是啊，小韓非，跟我們回去吧！你爺爺他很想念你們……」唐仁虎笑嘻嘻的附和著。

「思念孫子？」韓非冷冷一笑，「難道他就不思念他的女兒？為什麼這些年來，我從沒見過唐家來的訪客？還是說，因為她嫁了一個討厭的低階修真者，所以他就不要這個女兒了？」

「這……」

沒料到韓非會提出這樣的質疑，唐仁凱與唐仁虎互望一眼，神色複雜。

他們原本想等回到唐家後，再將所有事情跟韓非一一細說，沒想到現在小韓非卻直接挑明了。

「這件事情實在是說來話長，不如我們……」唐仁凱無奈的道。

「那就長話短說。」金渝打斷他的後文。

「是。」前輩都這麼說了，唐仁凱自然也只能點頭答應。

「爺爺他的確不贊同這門親事，也為此跟小妹吵了好幾次，還說要跟她斷絕關係。」唐仁凱邊說邊留意韓非的臉色，「但是這只是氣話，他絕對沒有不要這個女兒，甚至，他還因為霓裳的關係中了敵人的陷阱，被對方重傷……」

花了十多分鐘，唐仁凱終於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。

原來，唐老爺子雖然一直嚷著要跟霓裳斷絕父女關係，但孩子畢竟是父親心頭上的一塊肉，在韓非母親出嫁後，思念女兒的心情將他的怒火磨消了。

擔心女兒在那個落後的修真星球過得不好，唐老爺子暗中差人送了不少生活用品過去，然而，韓非母親繼承了唐老爺子的好強個性，決心要爭一口氣，好好過日子給唐老爺子看，那些東西又被她全數退回唐家。

這一舉動自然又引出了唐老爺子的火氣，在家裡發了好一頓脾氣，還命令全家人不准去看望她。

時間又過了幾年，唐老爺子突然收到一封來自韓家的求救信，信上說韓非的母親被綁架了，請求唐老爺子去救人。

儘管信件內容有許多可疑之處，但愛女心切的唐老爺子，還是不顧眾人勸阻，獨自前往信上指示的地點。

結果那是敵人的圈套，他中了對方的埋伏，受了重傷。

儘管如此，唐老爺子還是不放心，他讓唐仁虎等人前往東馬星，要他們親眼確認女兒的平安。

而唐仁虎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了韓非。

知道女兒平安無事、生活過得幸福，還生了一個孩子，唐老爺子自然也就放心了，這些年來，唐老爺子一直在調養身體，眼看傷勢就要痊癒了，卻又突然接獲韓家滿門被滅的惡耗。

擔心這又是另一個圈套，唐仁凱等人便將這個消息壓了下來，只是暗中派手下前去東馬星查探。

遺憾的是，這一次的消息是真的，當那些手下抵達東馬星時，就從旁人口中聽說了韓家滅門的經過。

那些手下不敢多作停留，急忙回到唐家稟報。

聽到這個惡耗，唐老爺子激動的口吐鮮血，原先已經調養的差不多的傷勢再度惡化。

儘管希望渺茫，唐家還是一直派人在東馬星尋找韓非與他的母親。

只是多年過去，卻始終毫無音訊。

唐老爺子也因為憂傷女兒的死亡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，臥床許多年。

他們這次出來找尋藥材也是為了醫治唐老爺子的傷。

聽完整件事情，金渝輕嘆一聲，緩緩抽開被韓非緊握住的手。

「我不想干涉你的決定，但……你的母親並沒有盡到她應盡的孝道，身為她的孩子，我覺得你該替她承歡膝下。她留給你的那封信，除了是要你回唐家尋求庇護之外，也應該是希望你能替她……」

「一起。」韓非打斷她的話，再度拉住她的手。

唐仁凱的話雖然解開了他的疑問，但他並沒有接受這些說詞，在沒有得到驗證之前，他無法信任他們。

既然是母親的親人，既然唐門是大家族，為什麼他們從沒關心過母親？

就算唐老爺子生氣、不肯聯繫，其他人呢？他們難道就不能偷偷過來探望，暗地裡捎一封信，傳遞些關心的話語嗎？

在他們韓家遭遇這些劫難時，這些人又在哪裡？

當母親死去、當他為了復仇承受非人的折磨時，他們又在哪裡？

看過母親留給他的信後，這些疑問在他心頭湧現，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的在他心底盤旋。

他之所以來到這裡，並不是為了見所謂的「爺爺」，他只是來完成母親的遺願，替母親前來她的娘家看看。

做完這一切，他就離開。

跟隨著金渝，她要去哪裡，他就去哪裡。

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。

「妳去、我就去，妳不去、我也不去。」韓非仰頭看著她，碧眸透著固執。

金渝自然不明白他的心思，只當他是近鄉情怯，這些突然冒出的親戚讓他有些緊張。

「好好好，我陪你回去。」她揉揉他的頭髮，綻放出一抹溫柔笑靨。

「金、金渝妹、妹子，妳不去拍賣會了嗎？」花百里有些緊張的詢問，他還沒從金渝帶給他的震撼中回過神來，對她的態度也就顯得小心翼翼。

「花老哥，你也聽到了，小非的爺爺生病了，我想陪他回去看看。」金渝笑著回應道：「反正我也沒有什麼想買的東西，拍賣會那邊就不去了。」

她之所以會接受邀約，主要是因為拍賣會場就設在東薩城，剛好與她的目的地一樣，既然有人帶路，她自然也就順便跟著了。

「唐老爺子的情況我也有聽說。」洪九公點頭答道：「前段時間我本來想請他幫我孫子製劍，後來聽說唐老爺子臥病已久，已經不再碰鍛造這門手藝。」

他話說得婉轉，其實就他聽到的消息，這位唐老爺子已經病入膏肓，現在就只是存著一口氣、依賴丹藥吊命罷了。

「既然這樣，你們就快去吧！」花百里接口說道，他其實也聽說過唐家老爺子的情況，同樣對他的身體狀況不看好。

「拍賣會一年會舉辦個兩三次，下次再去也行！軒轅家主那邊我會幫妳跟他解釋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目送兩人離去，金渝隨手一揮，一尾比燈葉舟還要大上數倍的大魚出現。

金色龍頭、銀藍色鯉魚身形，宛如龍鱗的魚鱗片上閃爍著藍色光輝，魚鰭擺動時，水藍色的波光湧現，宛如徜徉於大海之中。

這是金渝的另一項收藏──金龍鯉。

當初遊戲官方推出金龍鯉時，還附加了相當麻煩的任務，每天都要解十個金龍鯉的相關任務，連續一個月才能得到這艘活體飛行船，這讓一堆玩家頓時忙得焦頭爛額，但，因為金龍鯉的外觀與功能相當吸引人，還是有不少玩家趨之若騖，寧願每天花大把時間解它的任務。

沒料到金渝還擁有這麼特殊的法寶，韓非詫異的望著她。

「金龍鯉的速度比較快，而且裡頭的空間也比較寬敞。」金渝拉著韓非的手，走向龍口處。

「各位進來吧！」她朝唐家等人招呼一聲後，率先走入龍口。

當一行人進入金龍鯉體內時，見到的又是另一種景緻。

翠綠竹林、雕工精美的八角涼亭，半截彎虹懸於涼亭之上，茵茵綠地上盛開著繁花，各種彩蝶悠然飛舞，景色美如仙境……

「這、這裡真的是魚肚子裡？」唐仁虎楞楞地張著嘴，好半天都合不上。

雖說這裡是金龍鯉體內，但壁面卻是透明的，從裡頭往外看去，外頭的景色清晰可見。

外觀看來頂多可容納二、三十人的金龍鯉，內部空間卻異常寬敞，儼然像是處於空中閣樓一樣。

「唐家在哪一個方向？」金渝開口詢問。

她的身邊漂浮著一尾縮小版的金龍鯉，潺潺水流繞著魚身環成一圈。

「往東走七百里就是了。」唐仁凱恭敬地回道。

「嗯。」金渝將手放在縮小版的金龍鯉上頭，讓魚頭朝向唐家的方向。

設定好航線後，她招待幾人走向八角涼亭歇息。

幾個人圍著圓桌坐定後，沒有人開口說話，氣氛顯得有些尷尬。

「身為主人，照理說我應該要招待幾位茶點，可是我身上沒什麼食物……」金渝不好意思的笑笑。

「前輩千萬別這麼說……」

唐仁凱才想打圓場、緩和氣氛，金渝突然手腕一翻，拿出一堆巴掌大的藍色桃子。

「這些琉璃桃的味道還不錯，雖然沒辦法讓人吃飽……」金渝撇撇嘴，笑得有些無奈，「要是你們不介意，就吃這些果子解解饞吧！」

見到那些琉璃桃，幾個人眼睛頓時瞪大了一倍。

琉璃桃可是修真者的最愛，能夠提昇修煉速度的上等靈果，就算是東薩城最大的拍賣場，每年也只能拿出三十顆拍賣，這位前輩竟然一拿就拿出了幾十顆，還說什麼「不好意思，這果子吃不飽？」

這可是珍貴靈果！誰會這麼奢侈，拿它當填肚子的水果吃啊！

「呃，你們不想吃這個嗎？那……」金渝才想換另一種果實，一旁的唐仁虎突然撲到了桌面上。

「前、前、前輩！我要、我要！」他著急的大喊：「吃不飽也沒關係，前輩千萬不要收回去！我、我就喜歡吃不飽！」

「……」他這番莫名其妙、完全不合邏輯的說詞，讓在場的幾人一陣沉默。

「五弟，坐好。」唐仁凱一把將他拉回位置上，滿臉尷尬。

「不給。」韓非將琉璃桃全掃到自己身前，圈著雙臂護衛水果。

「欸，小外甥你……」唐仁虎再度跳了起來，「好歹我也是你五舅舅，你怎麼一點都不敬老尊賢啊？」

「哼！」韓非別過臉去，完全不想搭理他。

「小非，你剛才吃了靈獸宴，那些靈氣都還沒消化，現在不能吃這些果子。」金渝提醒著。

「收著，以後吃。」韓非固執的回道，反正他就是不想給他們吃。

「靈獸宴！天啊！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吃過，你這小子竟然吃這麼好！」唐仁虎羨慕的叫嚷著。「不公平啊！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不公平的事！」

「哼！」韓非不以為然的掃他一眼，懶得跟他多說。

「哎呀！臭小子，我可是你的五舅舅，你竟然敢哼我？沒良心的小鬼，枉費我那麼關心你，一有空就跑去偷看你，上次去的時候你剛好在洗澡，嘖嘖！小身板白嫩嫩、水靈靈的，皮膚比姑娘家還要好……我掛在窗邊跟你打招呼的時候，你還以為見到妖怪，嚇得大哭，哈哈哈，膽子有夠小……」

「閉嘴。」被說出童年糗事，韓非羞惱的一拳朝他揍去。

「嘿！打不到、打不到。」唐仁虎往後跳了幾步，朝他扮了個鬼臉。

「你！」韓非氣憤的追了上去，朝他發動猛烈的攻擊。

「哇哇！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殺招是從哪邊學來的？嘖！就說東馬星很落後，連最基本的傳承都沒有，你要是生在這裡就好了，我們這裡有好幾個大門派……喔喔！這幾招還不錯。」

唐仁虎一邊閃躲、一邊點評著。

「欸，小鬼，你聽說過『古邈派』嗎？這可是蒼曜星數一數二的大門派，我們唐家就是依附古邈派的家族之一……」

這場舅姪間的打鬥，現場並沒有人出面勸阻，金渝興致勃勃的看著兩人交手，而唐仁凱則是一邊打量金渝神色，一邊留意場上的情況。

他看得出來，這位金渝前輩相當照顧韓非，韓非對她也非常信任，他就怕這位前輩太過護短，唐仁虎逗弄韓非的行為會被她視為欺負，進而對唐仁虎做出一些不利的舉動……

這並不是唐仁凱胡思亂想，在蒼曜星上，這樣的例子屢屢皆是。

儘管大部分的修真高手都相當孤傲、不喜歡與人接觸，但也有殺性重、個性偏激的……

他就曾經見過一位修真高人，護短護得不可理喻，徒弟與路人發生了一場無心的爭執，那位師父就直接殺上對方家門，滅了對方全家。

幸好這位金渝前輩很正常。唐仁凱暗暗慶幸著。

要是金渝就像那位護短的前輩一樣，見不得人戲耍她保護的對象，不只唐仁虎的小命不保，就連他們幾個也絕對無法存活。

「好了，別打了。」在兩人打了一刻鐘後，金渝開口制止。「小非，你到藍玉石上打坐修煉，將靈獸肉的靈氣煉化了。」她指著旁邊的幾塊冰藍色巨石。

「是。」韓非聽話的收招離開，無視仍在他身後叫囂的唐仁虎。

「欸？我才剛熱身好，你就不打了啊？再來玩玩嘛！」

「你也別在那邊逞強了。」金渝隨手丟給他一顆丹藥，「把那顆療傷藥吃下，自己選一塊石頭打坐。」

「五弟，你受傷了？」唐仁凱愕然追問。

「呃，前幾天跟那個老傢伙交手時，被他打中一掌。」沒想到會被識破，唐仁虎尷尬的搔頭傻笑。

「五弟……」唐仁凱沉下臉來。

「大哥，你放心吧！我有閃開要害，不礙事。」見到大哥面色不對，唐仁虎急忙安撫他。

「是不礙事。」金渝戲謔的笑著，「那一掌只是寒氣重了一點，就算沒有服用丹藥治療，修養十年也能恢復八成，只是病根沒法徹底拔除，修為就此停步罷了。」

「五弟，你！」一聽到有這麼嚴重的後果，唐仁凱頓時感到氣惱不已。

「呃，大、大哥你、你別瞪、別瞪眼啊，你一瞪眼我腿就軟了，我、我這就打坐調息，這就調息。」

唐仁虎快速吃下丹藥，在韓非隔壁選了一塊藍玉石，乖乖的閉目打坐。

「服用丹藥後，他只要調養兩、三個時辰就沒事了。」金渝對唐仁凱說道。

「多謝前輩的救命之恩。」唐仁凱感激的拱手一揖。

「這幾塊藍玉石可以提昇修煉的速度，你們也去坐坐吧！」金渝拿出幾顆增元丹遞給他們。

「謝謝前輩。」

有這麼好的修煉機會，唐仁凱等人也就不客套推辭，各自選了一塊藍玉石坐下修煉。

呼！終於打發掉他們了。金渝暗地裡吐吐舌頭。

她實在不擅長做這些交際應酬，尤其是被這些年紀都可以當她爸爸的人，神色恭敬的叫著「前輩」，瞪大眼睛關注她的一舉一動，這實在是讓人覺得非常彆扭！

她苦思許久卻想不到脫困的辦法，幸好後來韓非跟唐仁虎鬧了起來，轉移了那些人對她的注意力，她這才稍稍鬆了口氣。

要不是發現唐仁虎臉色不對，她其實很希望兩人就這麼一直打下去，直到抵達目的地為止。

幸好，當她看到藍玉石時，腦中突然竄過一個點子──修真者不是最喜歡修煉的嗎？（參考範例：韓非），那她就打發他們去修煉吧！這樣一來，她也就不需要應酬他們了。

金渝這樣的想法，唐仁凱等人自然不知情，他們將金渝當成大方慷慨、心地仁厚、樂於提攜後進的高人，對她甚是感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