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開會討論加上連通雙邊管道大約需要一、兩個星期的時間,甚至可能更久,在通道開通之前,我們可以先去處理這個案子。」巴薩德晃了晃尼可拉斯給他的黑色信封,定下了兩件任務的執行順序。

「什麼案子?」在夏契爾困惑的目光下,巴薩德將任務信函遞給他看。

「目前已經找到L組織紐約分部的根據地了,就等著人手前往支援。」在夏契爾閱讀內容時,尼可拉斯同時向他說明狀況,「順帶一提,前去支援的成員不只你們,還有警備部的第三、第五小隊,而我向上級推薦了你作為總指揮。」

「我當指揮官?」夏契爾詫異的挑眉。「為什麼不是巴薩德?他是組長。」

「這個我也提議過,但是……」尼可拉斯望著巴薩德,面露無奈的苦笑。

「我拒絕了。」巴薩德接下他沒有說完的話。

「為什麼?」不只是夏契爾,在場的其他人也同樣感到不解。

沒有回答,巴薩德只是聳肩笑笑。

「雖然隊長過往的成績斐然,但是他畢竟失蹤了很久。」尼可拉斯開口替巴薩德回答,「就在上頭已經打算要將他當成死亡人口處理時,他突然回來了,雖然隊長已經針對失蹤期間做了完整的報告,但是上級對他還是抱持著保留態度,一切都還有待審查……」

「他都已經回來那麼久了,他們還沒觀察完?」夏契爾的神情裡透著惱怒。

死神殿高層對巴薩德抱持著不信任態度,這件事情不只是DA小組,整個死神殿的人全都心知肚明,夏契爾一開始雖然對此感到不滿,但他也知道為求謹慎,這樣的懷疑是必須的。

所以,他耐心等待,等著巴薩德以他的表現,取回眾人信任的那一天。

而巴薩德在歸隊之後,他的表現也不失眾望,每一件任務都完成的相當漂亮,就跟他失蹤前一樣出色。

逐漸地,巴薩德現在與過往的斐然成就再次在死神間傳揚,那些質疑、猜測、否定的負面評論開始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透著羨慕與嫉妒的讚揚。

這樣的轉變讓夏契爾很高興,而DA小組的其他成員也為此感到與有榮焉。

原以為這樣應該就可以讓那些高層重新重視巴薩德,然而,事實卻是……

「他們到底想要怎麼樣?到底要怎麼作他們才願意相信?難道非要巴薩德在任務中喪生,他們才相信他是忠誠的嗎?」夏契爾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桶,瞬間炸了開來,「不,或許就連他死了,他們也不會信任他,那些高層的字典裡沒有『相信』這個詞!」

夏契爾紅著眼眶大吼,情緒相當激動。

「死神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可以替代、可以利用的工具!他們永遠只會坐在他們的位置上,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,頤指氣使的指揮別人做事,『你,去解決這個!』、『你,去處理那個!』、『什麼?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?你還想當死神嗎?』他們永遠都只會挑剔別人,永遠都只會指責別人的失誤,哪怕只是幫他們沖泡咖啡時,咖啡粉少放了一公克,他們也會立刻挑出來,哈!真是可笑。」

他怒沖沖的罵了一長串,暴怒的神情、尖銳的言詞,都跟平日沉穩的他有很大的不同。

在場的一群人全被他這副模樣嚇了一大跳。

「夏、夏契爾,怎麼了?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尚漓走到他身旁,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臉色。

「冷靜、冷靜。」巴薩德拍著他的背,好言安撫。

「不要叫我冷靜!我已經冷靜的夠久了!」夏契爾一巴掌拍開巴薩德的手。「那些傢伙只會置身事外的評論,『任務成功了?很好。啊?有人死了?喔,那還真是令人遺憾,不過幹我們這一行的,死傷總是難免,不要太難過了。』這種表面話誰不會說?死傷總是難免?要是他們肯派人增援,他們就會有存活的機會!」

聽到這裡,眾人大致上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。

隨手在筆記型電腦上敲了幾個鍵,薇菈很快就在死神殿的通聯網頁上,找到了相關資訊。

「警備部第七分隊、第十三小隊今日清晨執行任務時,遭到罪犯以強大火力反擊。」薇菈語氣平緩的唸出頁面上所記載的內容,「任務中,有十三名死神受到輕重傷、七名死神不幸喪生,其中,第十三小隊的副隊長拜伊克.十三為了救出受困的十多名人質,隻身與七名罪犯纏鬥,最後身中三十七彈,當場斃命。」

「拜伊克?他不是……」巴薩德瞭然的望向夏契爾。

拜伊克.十三,與他們差不多進入死神殿,參加死神特訓的朋友,當初他與夏契爾還是同一個寢室的室友,後來夏契爾順利進入了巴薩德所帶領的「赤鷹隊」,而拜伊克沒通過考驗,隔了幾年後才考上死神,進入另一個隊伍。

儘管所屬的團隊不同,但他們兩人的感情還是很要好,拜伊克經常跑來隊上找夏契爾,因為個性開朗的關係,他後來也跟尼可拉斯等隊上成員混得很熟,大家幾乎將他當成了隊上的一員,有幾次在進行隊員資料登記時,甚至還誤將拜伊克記入名冊裡。

也因此,赤鷹隊的隊員總是開玩笑的說:「拜伊克其實是赤鷹隊的『特別編制』成員。」

那次重創赤鷹隊、害巴薩德失蹤的任務,第一個趕來支援的人也是拜伊克,他一聽說赤鷹隊有了危險,連忙向上級請求支援,但等了一、兩天,卻發現求援文件還沒核發下來,情急之下,他乾脆闖入彈藥庫,搬了一堆彈藥武器以及急救醫藥,隻身前來現場支援。

拜伊克的援助雖然沒辦法扭轉情勢,但他的出現無疑是給當時受困多時的赤鷹隊一記強心劑,他們紛紛打起精神、繼續強撐下去,兩天後,死神殿的支援人馬這才姍姍來遲,此時,赤鷹隊的成員已經死傷了大半,巴薩德在戰火中失蹤。

事後,經過緊急救治還能存活下來的成員,不到二十人,其中有五名成員在病床上撐了半年,最後還是鬱鬱的死去。

為此,夏契爾與尼可拉斯以及倖存的隊員消沉了許久,成天鬱鬱寡歡、借酒澆愁,若不是隊長巴薩德生死未卜、有待搜尋,他們說不定會提出辭呈、離開死神殿。

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某一天,拜伊克跑來找他們,說他為赤鷹隊的罹難隊員舉行了一場葬禮,要他們參與。

死神殿,是沒有為靈魂舉辦葬禮的習俗的。

人界的凡人舉行葬禮,是為了守護往生者的遺體與回憶,為了往後有個能夠悼念的地方,還是為了讓尚存的親人能夠齊聚一堂,藉由葬禮送別故人……

但,死神殿這裡並沒有所謂的家人,大家都是來自各個地方、各個時空的亡魂,而靈體一旦死亡,就只有灰飛煙滅一途,連塊殘片也留不下來,在這種的情況下,為「完全消失」的靈魂舉行葬禮,就顯得有些可笑、有些諷刺。

 

在墳墓前唸誦祈願詞,祝願對方一路好走?

──都已經消失了,還要他們走去哪裡?

 

在墳墓裡埋入死者的衣服或物品,作成衣冠塚?

──連魂魄都沒了,還在意這些表面的習俗作什麼?

 

死神殿裡每天來來往往的靈魂不計其數,每天睜開眼睛見到的就是死亡,充斥在耳邊的是新魂的哭泣與悲嘆,日積月累下,情緒都在亙久的時光中麻木了。

為了「死亡」這件事情而悲傷,只會換來嘲笑。

 

──都在死神殿工作這麼久了,竟然還為了這種事情看不開?死亡有什麼好哭?這裡的每個人都死過!你算算你自己已經死了多久了?

 

在這樣的環境下,拜伊克說他為赤鷹隊舉辦了一場葬禮,著實讓夏契爾與尼可拉斯等人錯愕了許久。

無視他們的反應,拜伊克逕自拉著他們,來到他精心準備的葬禮會場。

在死神殿的花園一角,他們見到一個小小地灰色墓碑,立在角落處,邊緣被人用石頭圍出了一圈,作為墓地的範圍。

「抱歉,我本來看中的地點是花園中央。」拜伊克面露尷尬的抓抓頭髮,「可是那些人不同意,我拜託了好久,他們才答應給我這邊的角落。」

拜伊克的雙手纏著繃帶,那是他在墓碑上刻字時,不小心受的傷。

那些死去的隊員名字被他用歪七扭八的字體刻在墓碑上,字跡有些醜,字體大小不一,看得出雕刻者很不擅長刻字這項工藝。

夏契爾等人在見到墓碑的當下立刻紅了眼眶,不少人情緒失控的嚎啕大哭,而拜伊克則是靜靜的站在一旁,等待他們將情緒全部發洩完畢。

那天,拜伊克與夏契爾等隊員在墓碑旁待了一天一夜,沒有人開口說話,就只是各自安靜的沉思,陷入各自的回憶中。

幾天後,除了夏契爾與尼可拉斯的其餘隊員全遞交了辭呈,離開了死神殿,不知去向。

又過了一段時間,尼可拉斯以「身上的傷勢出現明顯後遺症,無法繼續執行任務」為由,申請調成文職。

原本在死神殿赫赫有名的赤鷹隊,最後只剩下夏契爾一人。

一個月後,死神殿高層下達了公告,宣告赤鷹隊解散。

不肯被調遣到其他隊伍的夏契爾,直接被踢入DA特別小組。

 

「拜伊克出任務之前,曾經交待我,如果他出了意外,要我將這個轉交給你。」尼可拉斯從口袋中拿出一條墜著小鐵片的項鍊。

每一名赤鷹隊成員都有一條相同款式的項鍊,鐵片的一面刻著持有者的姓名以及最喜歡的一句話,背面則是一隻翱翔中的老鷹。

這條項鍊是赤鷹隊成員的身份象徵,若有隊員在任務中罹難,活著的隊友就會將這條項鍊帶回死神殿,象徵著他們將隊友的精神帶了回來。

那次幾乎讓赤鷹隊全軍覆沒的任務,夏契爾他們只撿回了十多條項鍊,仍有不少遺漏在現場,那些項鍊或許被埋在瓦礫堆中、或許被人踩入土裡,又或許被敵方當作戰利品拿走……

拜伊克雖然不是赤鷹隊的一員,但他對赤鷹隊的感情與付出,就跟赤鷹隊的成員沒什麼兩樣。

在赤鷹隊的葬禮過後,夏契爾親手打造了這條項鍊送給他,並在其他隊員的見證下,正式宣佈拜伊克為赤鷹隊「特別的外編成員」。

看著那熟悉的款式以及上頭的字跡,夏契爾的眼眶赤紅,淚水在眼底打轉。

「為什麼?」他問,聲音十分乾啞。

「幾個月前,拜伊克跟我說,他最近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,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。」尼可拉斯轉述著拜伊克曾說過的話,「後來他每次出任務時,都會將項鍊交給我,告訴我,要是他發生了意外,就讓我將它轉交給你,讓你留作紀念。」

尼可拉斯將項鍊塞入夏契爾手中,後者不發一語的接下,緊緊握住。

現在這種時候,不管說出任何話語都會顯得空洞而蒼白,於是,巴薩德只是拍了拍夏契爾的肩膀,當作安慰。

將項鍊小心翼翼的收入口袋,夏契爾揉了揉眉心,暗暗抹去強忍的淚水,而後清清嗓子,說道:「明天早上六點出發去紐約,現在各自解散。」

知道夏契爾不想讓人看見他的脆弱,尼可拉斯與伊恩等人識相的離開。

「你這段時間的作息正常嗎?」回過頭,他質問著尚漓。

「很正常!」尚漓恭敬地立正站好,緊張的點頭回應,「我有乖乖睡覺、也有吃飯。」

隨便一個人都能看的出來,夏契爾現在的情緒很糟糕……不,是「非常糟糕」,他可不想在這時候撞上他的怒火,被燒得遍體鱗傷。

「薇菈,是這樣嗎?」夏契爾轉向還在收拾文件、尚未離開的薇菈確認。

「嗯……」薇菈瞧了尚漓一眼,沒有意外地接收到尚漓心虛的目光,「他的休息時間與進食量都有達到最低限額。」

話說的有些含糊,而這也是她能給尚漓的最大幫助。

「最低限額?什麼叫做最低限額?」夏契爾可不是那麼好糊弄,「我定下的規定是,他一天至少要睡四個小時,他是一次睡足四小時,還是將這四小時拆開來睡?」

很明顯地,他對尚漓的一些小技倆相當熟悉。

在夏契爾明顯透出怒意的質問中,薇菈丟給尚漓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,隨手將電腦裡的檔案列印出來。

「這是他這段時間的作息紀錄,你自己看吧!」

她將文件交給夏契爾後,立刻帶著筆記型電腦逃離辦公室,完全無視了尚漓瞬間垮下的臉以及那雙可憐兮兮的碧眼。

夏契爾隨手翻了幾頁,越看雙眉皺的越緊,最後,他不耐煩的將紀錄檔往桌上一扔,紙張與桌面的撞擊聲音不大,卻嚇得尚漓膽顫心驚。

「解釋。」夏契爾雙手交疊胸前,等著尚漓的回話。

「我、我……」扭著手指,尚漓完全不敢對上夏契爾的目光。

「嗯?」

「我……我很健康,我有注意自己的身體。」努力的想了很久,尚漓最後說出這種似是而非的辯解。「我之前看過一份報告,說、說將睡眠時間拆開來,其實也是可以,對身體並不會造成危害。」

「喔?」夏契爾的音調微微上揚,聲音裡微透譏諷。「那我還真是孤陋寡聞,沒聽過有這種睡眠方式,請問一下,這份科學研究的名稱是什麼?」

「呃,我、我忘了。」

「忘了?」夏契爾冷冷一笑,那笑容讓尚漓的寒毛直豎,背脊一陣發涼。

夏契爾逕自繞過尚漓,來到尚漓的辦公桌旁,冷不妨地拉開他的抽屜,劇烈的動作讓抽屜裡的空瓶罐撞得乒乓作響。

「這些你又要怎麼解釋?」他問:「我記得我跟你說過,這種提神飲品不能多喝,要是飲用量太大,會對身體造成不好的影響。」

「我有控制了。」尚漓乾巴巴的解釋著,「平斯夫人說,一天不能喝超過四瓶,我……」

「她說不能超過四瓶,所以你就一天喝四瓶提神飲料,其他時間喝咖啡?」夏契爾接著他的話說下,「你對我做出的承諾,就是用這種方式實踐?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陽奉陰違的作法?我可不記得我認識的尚漓是這種樣子。」

「……」對於夏契爾的指責,尚漓只能默默的低下頭。

「算了,既然你都不在乎自己的命,我又何必在意?我不管了,你想作什麼就去作,隨便你,我在也不會干涉你。」夏契爾失望的擺擺手,轉身準備離去。

「不!」尚漓緊張的拉住他,卻被夏契爾給狠狠甩開。

「對不起!你不要生氣,我以後不會了。」尚漓再度撲向夏契爾,為了不被再度甩開,這一次他緊緊的抱住夏契爾的腰部。

「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想快點找到救季薰的辦法,我沒想過要惹你生氣,我真的不是……」他神情慌亂且不安的哀求著,「對不起、對不起!我、我是有想過隨便應付你規定的那些,可、可是我真的有將你的話聽進去,我有在注意自己的狀況,你看,我現在的臉色比之前那段時間好,我吃飯的時候都有注意營養均衡,真的!而且我也不是只有喝咖啡,我還有喝果汁跟牛奶!你、你不要生氣好不好?我真的、真的很怕……」

說到最後,尚漓「哇」的一聲哭了起來,大滴大滴的眼淚狂掉,淚水一下子就將夏契爾的衣服弄濕了。

「阿薰已經不見了,我身邊的人就剩下你跟命子,你不要不理我……我知道錯了,我會改,你不要丟下我不管,拜託……」

長久以來,尚漓始終找不到季薰的下落,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累積在他的心頭,成了一股宣洩不出的龐大壓力,一直壓抑著的惶恐不安、焦躁失措等情緒,終於在此時全部暴發出來,他就像年幼的孩子一般,抱著夏契爾嚎啕大哭,模樣十分狼狽。

「嗝!我這條命是你救的,也是你讓我成為死神的,既然救了我,就不能拋棄我,嗝!不然、不然我會報復你!我的報復很恐怖的……」

哭到最後,尚漓甚至還斷斷續續的打起嗝來。

無奈的揉揉眉心,夏契爾推了推掛在自己腰上的他。

「放手。」

「不、不放!嗝!」生怕被拋棄的尚漓,抱得更緊了。

「你還想抱多久?」

「永遠!」他扁嘴回道,順帶將鼻涕抹在夏契爾的衣服上。

這骯髒的舉動惹得夏契爾青筋微暴,起手就往他的頭頂敲了一記。

「嗚!好痛……就算你敲暈我,我也不放手!」

像是要證實他的宣言,尚漓抬起雙腿夾住夏契爾,像無尾熊一樣的掛在他身上。

「你這是在做什麼?這麼幼稚的行為是從哪裡學來的?」

「……幼稚就幼稚吧!反正你們都說我是菜鳥、是小鬼,永遠都將我當成小孩子。」尚漓不滿的嘟嘴嘀咕。

「放手,這是命令。」冷硬的語氣從尚漓的頭頂上方落下,嚇得他抖了幾下。

若尚漓能夠冷靜下來,他絕對可以發現夏契爾的聲音裡已經沒有怒意,只可惜,被夏契爾的「遺棄發言」嚇得忐忑不安、頭腦混亂的他,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氣氛的轉變。

「要是再不放開,我就以『違抗上級命令』懲罰你!」

「不放!絕對不放!就算是命令我也不聽,你別想甩開我!永遠都別想!」

尚漓氣鼓鼓地抬頭宣告,卻意外撞上一雙透著無奈、似笑非笑的眸子。

「呃,你……」

「我可沒有跟人共用一間浴室的習慣。」

「啊?共用浴室?」尚漓楞呼呼的看著他,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。

「我要去洗澡,放手。」夏契爾強硬地將他給拔開。

落地後的尚漓,重心不穩地往後嗆跌兩步,而後又立刻緊張的跨前一步,揪住夏契爾的衣角。

「你……不會拋棄我吧?」他怯怯地的問,臉上寫滿不安與擔憂。

先前的嚎啕大哭讓他的雙眼與鼻頭通紅,眼睫上還殘存著淚珠,碧綠色雙眼泛著濕漉漉的水光。

「明天早上六點出發,要是你睡過頭或是被我發現你精神狀況不好,任務結束後關一個月禁閉,明白嗎?」

「呃……」

「呃什麼呃,我的話你聽不清楚嗎?還是我該送你去醫療所檢查聽力?」夏契爾挑眉質問。

「不,清楚了!」尚漓連忙立正回答,「我今天一定會早點上床睡覺,明天執行任務時絕對不會出錯!」

「很好。」夏契爾點點頭,「今天這種狀況,我不希望還有下次,聽懂了嗎?」

「是!我一定不會再欺騙你!」尚漓信誓旦旦的保證。

就在兩人言歸於好時,外頭傳入了刻意壓低的私語聲。

「可惡!夏契爾竟然沒有懲罰菜鳥!」這個有點大的嗓門是伊恩。「他果然對菜鳥比較偏心!如果是我,早就被罰跑五千公尺、進行戰技訓練了!」

「噓~~小聲點。」勸阻的聲音是葛瑞。

「畢竟是他帶進來的人,自然會比較袒護。」透著笑意、半帶揶揄的聲音是尼可拉斯,「我本來還以為夏契爾變了,現在看來,他還是跟以前一樣,非常護短。」

「這小子怎麼可能改變?」巴薩德嗤之以鼻的笑道:「他的脾氣倔得跟牛一樣,以前不管我怎麼整他、罵他、懲罰他,他還是依然故我。」

巴薩德像是找到傾訴的機會,滔滔不絕的向眾人抱怨著。

「我從沒見過這麼自以為是、脾氣火爆而且又臭屁的要命的傢伙,明明是個死神卻老是將自己當成救世主,成天嚷嚷著他要打擊犯罪、消滅世上所有的邪惡,哈!現在就連三歲小孩也不會說這種蠢話。」

嘴上雖然刻薄的損著,但他的語調裡卻流露出開心以及淡淡地驕傲。

「事實上,我們組裡還有一個人也說過同樣的話。」薇菈清冷的聲音傳來。

「咦?還有跟夏契爾一樣的蠢蛋?誰啊?」巴薩德頗為詫異。

「還有誰?不就是裡頭那隻菜鳥囉!」伊恩笑嘻嘻的回道。

「嘖嘖!難怪他們倆的這麼合得來,原來是一對笨蛋搭檔。」巴薩德笑著揶揄道:「等等,你們兩個該不會就是知道這一點,才會押夏契爾不會懲罰他吧?」他斜眼覷著兩人。

「隊長,我像那種奸詐的人嗎?」尼可拉斯的語氣相當無辜。

「一人兩千,謝謝惠顧。」薇菈無視了巴薩德的提問。

「現在沒錢,先記在帳上。」伊恩重施故技。

「妳上星期的出差費我已經幫妳領了,扣除賭金後還剩一千七百五十元。」薇菈從信封袋裡抽出幾張鈔票,將剩餘的款項遞給她。

「等等,妳怎麼可以……」

「欠債還錢,抗議無效。」薇菈沒打算給她申訴的機會。

「那個……我們是不是該走遠一點?」葛瑞悄悄的往後挪了幾步。

「為什麼?」眾人不解。

「公然聚賭,賭金全數沒收!」被作為打賭目標的夏契爾,黑著臉出現在他們面前。

「呃,那個……」

還沒的及辯解,眾人抓在手裡的鈔票全被夏契爾奪走。

「明天早上六點集合,遲到的人,晚一分鐘扣一百元。」丟下這句命令,他快速轉身離開。

「結果這場賭盤的最大贏家是夏契爾啊……」望著夏契爾離去的背影,尼可拉斯感嘆道。

「這小子變狡猾了,連我的錢也敢搶!」巴薩德忿忿不平的咒罵。

 

※ ※ ※

 

前往紐約支援的警備部死神,足足坐滿了兩節車廂,在夏契爾的率領下,他們經由特殊通道前往紐約。

甫一抵達當地,夏契爾立刻與現場的死神會合,聽取對方的口頭簡報,並在巴薩德與薇菈等人的協助下,擬定襲擊計畫。

L組織的這個分部位於治安混亂的貧民區,外觀看上去是一個廢棄物回收處理站,成堆的廢鐵、回收物被高高疊起,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。

這個回收站管理的亂中有序,小型報廢物多堆疊在右邊角落,而被重機械壓得變形的廢棄車輛、大型家具、家電用品則是另堆成一區。

白天時,回收站裡總會見到十多名員工在廢鐵堆中穿梭,他們的年紀介於十歲至十五歲之間,身穿沾滿油污的過大工作服、戴著髒兮兮的麻布手套,面無表情的蹲在廢鐵山前翻翻撿撿,或吃力的搬著、扛著找到的鐵條、鐵柱移動。

有時,回收站辦公室裡會走出幾名身材壯碩的成年人,他們像是出來巡視一般,在回收站晃上一段時間,順帶拿那些小孩子活動筋骨,往他們身上踢個幾腳或是吼個幾聲、吐幾口口水,再不然就是故意踢開他們好不容易堆好的廢鐵,要他們重新整理。

「他們根本是在虐待童工!應該跟兒童保護團體、社工單位檢舉!」看著那些神情空洞、目光呆滯的孩子,藏身於暗處監視的尚漓,心疼至極。

在敵方狀態未明的情況下,夏契爾沒有貿然進攻,而是在回收站外做好佈署,分成三個班次、二十四小時監控。

而,死神殿高層給他的指示也是如此。

照理說,任務現場通常是由指揮官全權指揮,死神殿那邊只負責後方補給,但不知道為什麼,在夏契爾等人抵達現場後,死神殿高層的命令隨之追來,要夏契爾他們暫時按兵不動,等待死神殿給予進一步指示。

於是便成了現在這種局面,尚漓他們已經在這裡守了三天了。

「那些……大概沒救了。」巴薩德面色平靜的低語。

「什麼沒救?我們只要攻破這裡,那些孩子就不用受到他們控制了啊!」尚漓急吼吼的回道。

「菜鳥,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。」巴薩德將他朝向自己的臉再度扳回,讓他面對回收場,「你不覺得那些孩子安靜得太過不尋常了嗎?」

「說不定他們是被欺負的不敢回嘴。」尚漓一邊嘀咕著,一邊瞇起眼睛仔細凝視。

過了幾秒,他的臉色變了。

他發現那些孩子的後頸連接著一條紅線,線的另一端沒入地底,而他們的手腕與腳踝處都有一圈粗糙的接縫痕跡,看起來像是被人砍斷再重新接回。

除了四肢以外,幾個人的眼睛、嘴巴與額頭也有相似的縫合記號,彷彿是手工欠佳的拼布人偶一般。

「他、他們……還活著嗎?」尚漓嚥了嚥口水,心驚的問。

「誰知道。」巴薩德聳了聳肩,「就算活著又怎樣?被人變成這種樣子,我看他們大概寧可死了吧!」

「……」無法反駁,尚漓默默的低下頭。

雖然人們總是說,「只要活著就有希望」,但若是像這群孩子這樣呢?沒有自我、沒有自由,一舉一動全被身上的紅線主導,這樣……還要活著嗎?

「放心吧!我會幫你們報仇,絕對不會饒過他們!」握緊拳頭,尚漓咬牙切齒的立誓。

「臭小子,你以為你是救世主啊?」巴薩德斜睨他一眼,大手罩在他的頭頂上,狠狠揉亂了他的頭髮。「就你這種程度,等一下不要被宰了就萬幸了,還想救人?」

「我知道我還很弱,但是我會努力!」尚漓不甘心回嘴,「總有一天,我會成為最厲害、最棒的死神!」

似乎是被尚漓的話勾起了回憶,巴薩德先是微微一愣,而後又咧嘴笑開。

「嘖嘖!果然是夏契爾帶出來的菜鳥,脾氣跟他一模一樣,兩個人都一樣的蠢、都是笨蛋。」說著,他又用力的揉了兩下他的頭。

「我們才不是笨蛋!」尚漓用力地拉開他的手,氣得滿臉通紅。

「他是大笨蛋,你是小笨蛋。」要不是現在正在監控中,巴薩德恐怕會哈哈地朗聲大笑。

「才不是!我──」

「小笨蛋,聽好了。」巴薩德打斷了他的話,語氣有些沉重,「不要輕易的相信別人,也不要輕易的付出,不要輕易的給予你的友情,這個世界上,不是所有人都是真心的,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為他們付出,甚至是犧牲……」

日光與樹叢的陰影在巴薩德臉上交錯,他的視線彷彿透過尚漓看著什麼,眼底透著寂寥與悲慟。

一時之間,氣氛凝重了起來。

「嘖嘖!小菜鳥,你啊,還有的學呢!」

巴薩德突然往他額頭敲了一記,恢復成平常嘻皮笑臉的模樣。

這天過後,巴薩德再也沒有跟尚漓提起這段談話,要不是巴薩德的神情太過哀戚,令他印象深刻,尚漓恐怕會以為那是他被太陽曬昏頭的錯覺。

又過了兩天,夏契爾終於等到死神殿的進攻命令。

在他一聲令下後,他們在凌晨四點時展開行動,迅速俐落的衝入回收場,撂倒那些巡邏的人以及身體發生變異、被操控來攻擊他們的孩子們。

最後,他們在回收站的辦公室發現一個通往地下的門,回收站的地底下被打造成地下實驗場,牆面上吊掛著大大小小的實驗體──手臂、大腿、頭顱以及沒了四肢的軀幹等等。

如果那些軀體的外型不是那麼明顯,夏契爾等人恐怕會誤以為他們闖進一間牲畜的屠宰場。

「夏契爾指揮官,這裡有活人!」不遠處傳來了其他隊員的叫喚聲。

幾個人站在一個被開啟的大型冷凍庫前,白色的冷氣想海浪般蔓延而出。

兩名隊員攙扶著一名金髮少女緩緩走出,少女身穿一襲典雅的藍色洋裝,臉色蒼白、唇色已經被凍得發紫,瀏海與髮稍結了不少霜花。

她瑟縮著身體,全身不斷打顫,牙關喀喀作響,模樣看起來很不妙,彷彿下一刻就要暈倒一樣。

「醫療組,擔架、毛毯!」夏契爾高聲叫喚。

不一會,少女就被安置在擔架上,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。

「裡、裡、裡……裡面。」她伸出被凍得蒼白冰冷的手,指向冷凍庫。

「裡面還有人?」夏契爾理解的接口,並立刻下令要人進入冷凍庫,將裡面的人救出來。

冷凍庫裡堆放了二十多具冰棺,每一個冰棺裡都躺著一個人,有男有女,有小孩有大人,其中最靠近門邊的冰棺已經被打開了,看樣子那應該是少女的位置。

見狀,夏契爾立刻指揮手下,將這些冰棺搬出。

「所有人再到處找找,不要遺漏了。」

眾人又搜尋了兩個多小時,直到確認已經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後,這才收隊返回死神殿。

經過幾日的治療與修養,少女的健康狀況終於好了一些,不再成天昏沉沉的熟睡,清醒的時間逐漸增多,也有力氣與夏契爾等人交談。

少女的名字是「瑪格麗特.波頓」,生於十八世紀的法國鄉村。

她不清楚為什麼會被L組織抓走,只記得有一天下了班,準備回家時,被人從後頭打暈,之後就不醒人事了,直到前幾天,她才莫名的醒來,驚訝的發現自己躺在冰棺裡,她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將冰棺打開。

對於瑪格麗特所說的話,夏契爾等人自然沒有立刻相信,他們暗地裡對她進行了一番調查,直到確定她說得一切都有旁證後,這才放鬆對她的警戒。

「其他人呢?我是說,那些跟我一樣被關在裡頭的人,他們還好嗎?」瑪格麗特雙手捧著熱牛奶,眨著與洋裝同色的藍眸問道。

「很遺憾,雖然我們將他們從冰棺裡救了出來,但是除了妳之外,沒有一個人活超過三天。」

「這真是……太殘忍了。」她悲傷的垂下眼睫,「希望他們到了天國,能夠過得幸福快樂。」

「妳好好休息吧!過幾天平斯夫人要為妳作一些身體檢查。」夏契爾等她將牛奶喝完後,替她收起空杯。

「好。」她乖乖的點頭,重新躺回床上,閉上眼睛睡覺。

對於瑪格麗特的去留問題,死神殿高層目前還在商議。他們不清楚L組織對她進行過什麼樣的改造,有沒有在她體內植入東西?他們甚至不知道瑪格麗特現在算是活人還是死人……

在她被送入醫療所時,平斯夫人曾抽取她的血液與毛髮進行基本檢測,檢測報告顯示,她的體質已經完全被改變了。

她的血液裡有三種以上的化學藥劑,其中一種的成份跟吸血鬼的血液很相似,另外兩種還在分析中。

不過這些問題也輪不到夏契爾或DA小組苦惱,他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去執行。

「這裡……就是魔界嗎?」

走出魔族官員的專用傳輸通道,尚漓打量著眼前的景物。

離開通道後,他們出現在一個圓形平台上,平台的地板重疊著十種以上的魔法陣,比十層樓還高的柱子圍成一個圓圈,分列於邊緣,圓形柱身上頭同樣繪製著看不懂的古魔紋,柱身一閃一閃的發著各色光輝。

「呦呵!你們就是從另一個地方來的死神嗎?」

爽朗的招呼聲拱門處傳來,一名手持巨劍的魔族少年,像是在評估什麼般,毫不客氣的打量著他們。

在魔族少年觀察他們的同時,死神們也同樣觀察著對方。

少年那凌亂的長髮被他隨性地紮成馬尾,前額長著雙角,奇異的刺青紋路遍佈他的臉龐以及身上各處肌膚,笑得時候會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
「我叫做邦加西,是薩萊多大長老的第三個弟子,你們這裡誰最厲害?跟我打一場吧!」

他大剌剌的提出邀戰,但回應他的是一陣寂靜,以及眾人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,一些死神乾脆望向領隊的麥克洛,等待他的決定。

「喂喂!我聽說你們死神是很厲害的啊!怎麼沒人敢吭聲啊?」邦加西不滿的揮舞著大劍,發出陣陣劍鳴聲。

「我們是為了修理結界而來,不是為了比試。」麥克洛語氣冷淡的回道。

「你就是他們的頭兒嗎?那你一定很厲害囉!」邦加西無視麥克洛的拒絕,興沖沖湊到他面前,「來吧!我們來打一場!一場就好!」

「拒絕。我們跟魔王的開會時間要到了,先走了。」麥克洛直接越過他,往門口走去。

他這一走,其他死神自然也連忙跟上,不敢多作逗留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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