番外:憶往之初萌
眨了眨眼,又眨了眨眼,眼前仍然是朦朧而漆黑的,溫暖而又令人安心的液體包裹著她,「噗通、噗通」的聲音規律地傳來。
她不覺得那聲音吵鬧,大多時候,她都是聽著那噗通聲入睡。
當她覺得餓的時候,會有東西流進她的身體,她不知道那是什麼,只知道那跟包裹她的液體一樣,同樣都是暖洋洋的,讓她感覺很好、很舒服的東西。
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,除了她之外還擠著另一個。
那個存在很活潑,經常喜歡觸摸她、用軟軟的東西戳她。
一開始的時候,她總是放任對方,不理會對方的好奇。
她以為,當對方感到無趣時,他自然就會放棄。
然而,事情卻完全與她料想的相反,那人非旦沒有消停,反而動作更多、更頻繁了。
終於有一次,她生氣了,直接踹了他幾腳,對方這才安靜下來。
雖然這安靜沒有持續太長時間,但嚐到苦頭的他,動作也收斂了不少。
在這之後,雖然他還是喜歡摸摸碰碰,但也會識相的在她生氣之前趕緊收手。
她知道他與自己一樣,但是又好像有一點不同。
至於是什麼樣的相同與相異,她卻說不上來。
她能感知對方的情緒與思維,對方亦然,這也成了他摸索她的底線的利器。
有些時候她還能跟對方「溝通」,傳遞一些簡單的意念。
兩人的對話經常是由對方展開,對方大致就是傳兩句話:「我餓了」跟「陪我玩」。
而她的回應則是比對方複雜一些,像是:「別吵我」、「不要再動了」、「自己去玩」、「你餓我也餓」、「滾」……
比起玩鬧,她更喜歡安靜的思考或發呆,只是每次不管她怎麼拒絕,那傢伙沒有達到目的前,從不放棄,總是煩到她答應或是她發脾氣揍人為止。
沒辦法,誰叫這個小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呢!
後來,空間慢慢變小、變擠了,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把他們往外推。
這變故讓旁邊那人鬧了起來,也讓她有些煩躁。
「別吵!」她踹了對方一腳。
「嗚!疼、擠……」
「沒事。」
她知道,這是空間要他們離開的訊號。
別問她是怎麼知道的,她就是能意識到這一點。
「擠、疼……」
旁邊那人停頓一會,而後又繼續鬧了。
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興奮、激動與一點點的不安。
「笨蛋。」
她惱怒的踢了他一腳,她總覺得,這人這麼鬧,很不好。
為了不讓這個笨蛋做出其他蠢事,她努力活動短短地手腳,拼命將他往出口推去。
等那個笨蛋出去後,她藉著他開出的通道,也跟著滑了出去。
等她到了外面,只覺得眼前很亮又很模糊,還沒來的及看清楚環境,小屁屁就先被人打了。
她先是一愣,等反應過來時,發現自己已經哭出聲音了。
沒關係,這不丟臉,那個笨蛋哭得比自己大聲!
冷靜下來後,她這麼安慰自己,無視那個笨蛋的取笑。
再然後,她跟笨蛋有了名字。
她叫做耘,那個笨蛋叫做煬驥。
她沒料到的是,因為笨蛋比她先來到外面,他成了哥哥,而她是妹妹。
哼!這種事情我才不承認!
明白哥哥與妹妹的意思之後,耘第一件事就是把睡在身旁的煬驥踢開,跟他打了一架。
那時,耘與煬驥剛滿一歲。
家裡的長輩與父母就看到兩個粉糰子擠在一起,你壓我、我壓你,雙雙滾成一團後,女娃娃張著沒有牙齒的小嘴,啃上了男娃娃的臉,糊了他一臉口水。
「瞧!這兄妹倆的感情真好,妹妹再親哥哥呢!」
「呵呵,這兩個孩子真活潑、真可愛……」
大人們發出善意的哄笑,這也讓耘的怒火更加高漲。
誰親他了!我是咬!咬!
然而,不管耘怎麼抗議,大人們聽到的都是嬰兒的「啊啊伊伊」聲,根本聽不出她在說啥。
這也造成往後耘的發憤圖強,努力學習語言,而她說出的第一句話是:「煬,滾!」
時光流逝,轉眼間,兩個粉嫩的小娃兒已經五歲了。
耘原本以為,五歲的生辰應該跟之前幾次一樣,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吃頓飯,長輩們給些禮物,這一天就過去了。
然而,不曉得為什麼,在他們生辰的這一天,家裡來了很多訪客,兩人也被洗得白嫩嫩、香噴噴,除了換上嶄新的衣裳之外,還被大人們掛上琳瑯滿目的精緻飾品。
頭上是一頂華美的小頭冠,以不明金屬絲線編織而成,上面還加了羽毛與彩色碎珠,頸子掛著母親親手編織的纓絡,手腕上的環飾是某種植物與獸牙鑲嵌打製而成,腰間掛著滑膩透亮的玉珮,玉珮的手感很好,將它握在掌心時,會感受到一股令人心神舒暢的氣息。
「不一樣,跟耘不一樣!」煬驥扯了扯身上的大紅衣裳,又望向耘身上的嫩綠衣服。
「煬煬乖,不可以扯壞喔!」母親柔聲安撫著。
「不一樣!煬煬要跟耘一樣!」煬驥嘟著小嘴嚷道。
「這是禮袍,紅男綠女,男生穿紅色、女生穿綠色,煬煬是男生,要穿紅色。」母親解釋著。
「要跟耘一樣!要一樣!」煬驥根本不聽這些解釋,肥肥嫩嫩的小手不斷扯著衣裳。
「這孩子怎麼……」母親無奈的搖頭。
「呵呵,想用一樣的東西、穿一樣的衣服,這代表兄妹倆的感情好。」旁人笑道。
今日是兄妹倆的五歲宴,在這個時代,年滿五歲的孩子要舉行「卜禮」,這是一項很重要的儀式,象徵著孩子們的未來。
家長們會在前半年就為卜禮進行準備,廣邀親朋好友前來觀禮,這天也是孩子們從出生到現在,正式在外人面前亮相的日子。
父母都是寵孩子、疼孩子的,也因為這樣,家長都會特別重視卜禮,而卜禮也成了賓客觀察該家族興盛與否的一種方式。
卜禮上,孩子們的禮袍是要由父母親親自準備的,父親負責外出收集禮袍與配件的相關材料,這些材料都是從妖獸或靈植身上取得,這時,父親的實力如何、學識充不充足、人面夠不夠廣,就成了關鍵性的重大因素,沒有一些本事跟人脈,是弄不到好材料的。
而母親則是負責將這些材料進行加工,就算不懂鍛造、刻樣或鑲嵌,至少也要會織布裁衣,其他的東西還能請人加工,但孩子們要穿的禮袍絕對要母親親手縫製。
禮袍並不僅是一件衣裳而已,光是穿在身上的就一共有九件,另外還有襪子、綁帶、腰帶與鞋子,而且,每一樣都還要繡上帶有吉祥寓意的古符文,手工相當的繁瑣。
煬驥與耘的年紀小,不懂這些習俗,只知道身上穿的衣服跟平常不一樣,穿起來很繁瑣,一層又一層的疊上去,還好現在是涼爽秋天,不是炙熱如火的夏季,而穿上身的衣料輕薄、透氣而且不笨重,要不,這九件衣服穿上身,兩人肯定會腫得像顆球!
「不嘛!不嘛!要跟耘一樣!」煬驥扯不開衣服,氣得跺腳大鬧。
他天生有著一股蠻力,這木板床被他這麼一跺,馬上就凹了一個洞。
看著被踩凹的地方,耘的嘴角微抽,房內其他人的臉色也有點古怪。
若她沒有記錯,前一張床被煬驥踩壞之後,父親特地尋來硬度最高的黑崗木,用它做了這張床,聽說就算成年男子用力搥打,也不會損壞這張床半分,而現在……
「耘兒,妳看……」看著吵鬧不休的煬驥,母親只能向女兒求救,家裡也只有這個乖巧的女兒能壓制他。
接收到母親的目光,耘朝煬驥甩去一記眼刀。
「安靜,不准動。」
被妹妹這麼一瞪,煬驥立刻停下動作,撅著嘴,一臉委屈的看著妹妹。
「要聽阿娘的話。」耘警告著,但那甜軟的聲音聽起來全無威脅。
「煬煬想跟耘一樣……」煬驥可憐巴巴的嘀咕。
「要聽話。」耘強調著。
「想跟耘一樣。」煬驥固執的回道。
「……」耘很頭疼,她知道煬驥最後會妥協,但也明白他為什麼對衣服的顏色執著。
煬驥想跟她穿一樣的衣服,是因為他想要親近她。
自從被她警告不准叫她妹妹,只能叫她名字之後,煬驥總是變著方法靠近她、討好她,要是兩人離得遠一些,他就會著急的到處找她。
耘知道煬驥的想法,也明白他的不安。
在那個黑暗的小空間裡,他們一直都是在一起的,從沒分離過,也沒想過兩人會分開。
後來,空間縮小,煬驥被她一腳踢出去時,她感受到煬驥傳來的惶恐與不安,像是心頭肉被人硬生生割去一塊,像是被迫與最重要、最親密的寶物分離……
那種陌生而無助的感覺,讓耘也覺得很不好受。
耘一直以為,已經過了那麼久,煬驥應該已經淡忘那種感覺,沒想到……
在母親與其他人在外頭接待賓客,屋內都沒人時,耘拉住煬驥的手。
「我們是一起的。」耘直視著煬驥,目光認真而清澈,「就算分離,那也是短暫的,我們的心,一直都在一起,不會分開。」
煬驥原本還有些傻愣愣地,直到聽完最後一句,眼眸瞬間變得更加明亮,像有兩簇火焰在裡頭跳動。
「耘、耘耘,我們是一起的!不分開!永遠不!」煬驥激動地抓住耘的手,嗓音微微顫抖著。
「痛!放手!」耘吃痛的嚷道。
被煬驥沒有收斂的蠻力這麼一抓,她白嫩的手腕瞬間紅腫起來。
「啊!我、我不是故意,對不起……」煬驥懊惱的低下頭,「痛不痛?一定很痛對吧?我、我給妳吹吹……」
他捧著妹妹的手,小心翼翼的吹著氣。
他以前不小心撞傷的時候,阿娘也是這麼替他吹氣,然後他的傷就好了,不痛了。
「怎麼沒有好?」吹了老半天,那紅腫卻沒有消下去,煬驥頓時慌了。
「我受傷的時候,阿娘吹一吹就好了,怎麼會沒有用?我去找阿娘……」
「不用。」耘拉住他。
她舉起沒受傷的手,輕輕地覆蓋在受傷的手腕上,意念一動,柔和的光芒自掌心發出,傷處很快就消了腫,恢復如初。
「咦?為什麼好了?」煬驥大為驚奇。
「哼。」耘懶得跟他解釋。
她這個治傷的手法是從阿娘那裡偷學來的,她早就觀察過了,阿娘替煬驥吹氣時,扶著傷口的手會發出這種光,研究幾次後,她也就弄懂了,也就只有煬驥這個呆子才會相信吹個氣就能治療。
「耘耘好厲害,我的妹妹果然很聰明!呵呵呵……」煬驥傻呼呼的笑著,臉上滿是驕傲。
「……我本來就比你聰明。」耘彆扭的低聲嘀咕,小臉卻因煬驥的稱讚微微泛紅。
「嗯嗯!妹、耘耘是最棒的、最好的!」煬驥用力的點頭,表情真摯。
「不要叫我耘耘,難聽。」
「連耘耘也不能叫?那、那要叫妳什麼?」煬驥撓著頭,神情無辜而委屈。
「……叫妹妹吧!你通過我的審查了,我勉強接受你是哥哥。」她別過臉去,不想看到那笨蛋的傻笑。
「真的嗎?我是哥哥了!我是哥哥了!」
煬驥開心的想要抱住耘,又怕再度把她弄傷,一時之間手足無措,乾脆就在耘的身邊又蹦又跳的打轉。
「妹妹、妹妹,呵呵呵,我是哥哥,耘耘是妹妹,呵呵呵……」
「啪!磅──」
奇怪的響聲響起,興奮中的煬驥沒有理會,依舊繼續亂蹦亂跳,而耘聽到了,心頭湧現不好的預感。
「我是哥哥,煬煬是哥哥,耘耘是妹妹,煬煬的妹妹,耘耘是煬煬的妹妹……」
「煬──」
耘制止的話還沒說出口,就聽到一連串「劈哩啪啦」的聲響,再然後,腳下一空,兄妹倆同時摔了下去。
「磅磅!啊!碰碰碰碰……」
號稱最堅固、最結實的黑崗床倒塌了,中間的床板破了一個大洞,兄妹倆狼狽的摔在洞裡,塵煙四散。
「煬驥!你這個大笨蛋!」
床舖崩毀的聲響與耘惱怒的罵聲相當響亮,就連待在大廳的客人也聽到了。
當聞聲而來的雙親與大人們趕到時,就見到兩個灰頭土臉的娃娃站在床版的凹洞裡,女娃娃掐著男娃娃的耳朵怒罵,而男娃娃則是苦著臉、垂著頭,一聲都不敢多說。
※ ※ ※
「笨蛋、呆子……」
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女發出一聲低喃,聽到聲響,正好修煉到一個段落的韓非,納悶的抬頭觀看。
據他所知,仙人是可以不吃不喝、不休不眠的,然而,金渝卻打破了他的認知,除了按著三餐進食之外,晚上也會睡覺,而且有時候睡著了還會說夢話。
仙人會做夢嗎?仙人的夢是怎麼樣的?
他很納悶也很好奇。
雖然不清楚金渝的夢境,但他可以肯定她今晚的夢一定是愉快的,因為她剛才還呵呵的笑了。
床上的人翻了個身,姣好的臉龐正好朝向他的方向,薄被被她捲成一團,像抱枕一樣的抱著,長腿半曲,輕薄的睡袍捲至大腿,露出一大片光滑如玉的肌膚,暈黃的燭光映照其上,渲染出朦朧誘人的色澤……
見狀,韓非尷尬的別開臉,心底暗惱。
怎麼會有睡姿這麼、這麼不雅的女人!
猶豫了一會,韓非拿起長劍走向床邊,以劍端輕輕挑著上捲的裙擺,小心翼翼地將它拉下,蓋住所有不該露出的雪白。
做著這些動作時,韓非緊張的全身僵硬,直到完成所有動作,胸口出現陣陣悶痛,他才發現自己竟然全程屏息,忘了呼吸換氣。
抬手抹去額上的熱汗,他悄悄地退回原位坐下,不過才幾分鐘的事情,他竟覺得像是過了好久好久。
垂下眼眸,他發現自己握劍的手竟然在發抖。
「修煉還不到家啊……」
他緊了緊握劍的手,懊惱的低語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