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許久等不到旱魃回來,季薰撐著還沒完全康復的身體,擔心的外出查看,當她走進樹海時,立刻感受到樹林裡的不尋常。
原本的樹海,不分日夜都可以聽到蟲鳴鳥叫以及各種妖怪們吼聲,現在卻十分寂靜,除了風聲拂過樹葉的沙沙聲響以外,其他生物的聲音全都不見了,妖怪們彷彿消失了一般,完全察覺不到牠們的活動跡象。
心底的不安被提了起來,季薰行走的速度逐漸加快,神色間透出緊張。
越是深入樹海內部,感受到的肅殺之氣越是濃厚,她甚至從風中聞到一股混濁的血腥氣味。
擔心旱魃遭遇不測,她放出精神力掃探樹海,試圖追蹤旱魃的妖氣,找出他現在的所在位置。
這個過程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,因為旱魃與魈釋放出的靈壓實在是太強了,季薰大老遠就能感應到他們的方位。
「糟糕……」察覺到這兩股靈壓正在相互撞擊,季薰暗叫不妙。
擔心兩人的情況,她快步朝他們戰鬥的地點跑去。
身體狀況還沒完全恢復的季薰,手腳的活動力與反應比平常遲鈍,奔跑途中不斷跌跌撞撞、摔了無數次,掌心與膝蓋都被地上的石塊、樹枝給刺出血來。
當滿頭大汗、氣喘吁吁的她抵達現場時,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宛如浩劫過後的場景。
戰鬥中的一人一妖,雙目凝結著憤怒與殺意,全身傷痕累累,鮮血順著傷口流淌而出,染紅了衣服與腳下的土壤。
以兩人為圓心,距離他們直徑半公里內的區域全被摧毀殆盡。
對峙中的靈氣相互衝撞,霎時狂風大作、沙土飛揚,連石塊、樹枝也因這迅猛的風力滾動起來。
附近的大樹被攔腰折斷,東倒西歪的橫臥在地,地面被不明力量撞擊出一個又一個大坑,草皮被掀開來,各種妖怪的屍體碎成肉泥,妖怪們的鮮血流淌到土坑裡,形成一窪一窪的血池……
整個戰鬥現場可以用「慘烈」兩個字概括。
「停手!不要打了!」季薰朝他們放聲大吼,在吼叫的同時,她的胸口一陣悶疼,引發了連連的咳嗽。
「薰,妳怎麼了?不舒服嗎?」
「母親大人!」
見到她咳得滿臉通紅、上氣不接下氣,魈與旱魃同時停手,急忙朝她走了過去,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旁,並且同時舉起手,想要替她拍背。
「你想做什麼?」
「你要對母親大人做什麼?」
見著對方舉起手,兩人同時停下動作,警戒的質問對方。
「夠了,大家都是自己人。」好不容易停止咳嗽的季薰,抓住兩人的手制止,生怕他們再度打起來。
誰跟他是自己人!一人一妖在心底腹誹。
魈可不認為阻止自己找尋季薰的旱魃是什麼好東西,而旱魃也對這個妄想帶走母親大人的傢伙沒有好感。
見兩人不斷朝對方丟出眼刀,試圖以目光打擊對方,季薰頭疼的揉揉額角。
搞什麼鬼?都已經說是自己人了,還在那邊朝對方猛翻白眼做什麼?
「失蹤的這段期間,妳都跟他在一起?」魈一邊警戒著旱魃,一邊問著季薰。
「嗯,是他救了我。」季薰將經過簡述了一遍,並隱晦的提出,旱魃誤認她是他的母親的事情。
「清醒之後為什麼不跟我聯繫?」確認旱魃沒有敵意後,魈的戒備這才放鬆了一些。
「妳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妳?為了找妳,我幾乎將整個冥界都翻遍了。」
確認季薰平安無事後,魈連日來的焦躁與憂慮瞬間湧上,混雜成怒氣與不滿。
「我有試過,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我聯繫不上你們。」季薰無辜的回道。
「就算聯繫不上,妳也該想辦法從這個地方脫困……」
「你憑甚麼責備母親大人?」旱魃對魈的態度感到不悅,「母親大人跟我在一起有什麼不對?」
「憑甚麼?」魈扯了扯嘴角,「就憑我是──」
「薰媽咪!我終於找到妳了!」
稚嫩的童音揚起,打斷了魈後續的話。
隨著聲音出現,一個小身影飛快地撲入季薰懷裡,張開雙臂,用力抱緊了她。
「小伊?你怎麼來了?」被衝力撞得退後了兩步的季薰,反射性的摟住對方,而旱魃與魈也同時伸手扶住她,生怕她摔倒。
「我請水色阿姨設置魔法陣,用它來找妳,我找了好久,找得好辛苦呢!」仰起小臉,伊格爾討好的回道,語氣中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魈的功勞。
「魔法陣?你怎麼可以做這麼危險的事情?」季薰皺眉指責。
雖然她不清楚整個追蹤細節,但魔法陣的使用方式她還是略懂一些,要是一個沒弄好,很有可能會造成魔法反噬,後果相當嚴重。
「因為我很擔心妳啊!」扁著嘴,小伊格爾滿臉委屈的回道:「我在家裡等了好久、好久,妳都沒有回來,命子阿姨、朽六叔叔、小彌跟景泱他們說妳失蹤了,我怕妳會有危險……用那個魔法陣還要滴血,我割了手,好痛喔!妳看,傷口還在呢!」
舉高手,他向季薰展示手腕上的傷痕,才剛癒合的傷口呈現淡淡地粉紅色,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格外明顯。
「……應該很痛吧?」輕手撫摸著那道傷疤,季薰滿腹的責備都嚥了回去,伊格爾是因為自己才受傷的,這要她怎麼忍心繼續罵他?
「我很勇敢,不痛!」伊格爾一臉驕傲的抬高下巴,「薰媽咪呢?妳失蹤之後過的好不好?有沒有受傷?妳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,生病了嗎?」他把小手舉得高高地,想要碰觸季薰的臉頰。
「前幾天有點不舒服,現在已經沒事了。」季薰將他從地上抱起,小伊格爾的雙臂順勢環上她的頸子。
「能找到薰媽咪真是太好了,我好想妳。」他親暱的蹭了蹭她的臉頰。「薰媽咪有沒有想我?」
「有喔!」季薰笑著點頭。
「母親大人,他是誰?」旱魃的聲音在季薰身後響起,語氣裡透出了鬱悶與微微的酸意。
「他是……」季薰才想說明,伊格爾卻搶在她前頭回答。
「我是媽咪的孩子,你又是誰?為什麼叫我的媽咪『母親大人』?」小伊格爾緊緊的摟著季薰的頸子,就像是護衛寶物的小狗,朝覬覦他寶物的敵人發出警告的低吼。
「她是我的母親大人!」旱魃不甘示弱的回道:「她是屬於我的!」
「才不是!她是我的、是我的!」
「我的!」
「是我的!」
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兩個「孩子」互相吼來吼去,季薰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。
「母親大人,妳是孩兒的,對吧?難道妳不要孩兒了嗎?」
「媽咪!妳快告訴他,妳是我的媽咪,不是他的!」
爭寵的兩人,不約而同的轉頭質問季薰。
「……」
看著互相瞪眼、怒氣沖沖的他們,季薰額上降下數道黑線。
這要她怎麼回?
「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。」她說出了最合適的解答。「旱魃是哥哥,伊格爾是弟弟。」
「我不要弟弟!」
「我不要哥哥!」
兩人非常有默契的同聲大吼。
「……好吧!旱魃當弟弟、伊格爾當哥哥。」季薰兩手一攤,將兩人的身份調換了過來。
聽到這樣的回答,兩人先是一愣,而後才又再度異口同聲的否決。
「我不要!」
「我不要!」
「……」見到兩人同樣固執的表情,季薰只能輕嘆一聲。
「母親大人,妳不是說妳要永遠跟我在一起嗎?不是說妳最疼愛的就是我嗎?為什麼現在又……母親大人是不是不要我了?」旱魃面露緊張與不安的問。
我什麼時候說過這些話了?季薰納悶的皺眉,繼而一想,這也許是旱魃過往的記憶與她重疊,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。
「媽咪,為什麼妳才離開一段時間,就又找了一個孩子?難道媽咪不喜歡我了嗎?」金棕色雙眸泛著水光,伊格爾可憐兮兮的看著她。
「不是……」
「母親大人,我好不容易找到妳,妳不可以拋下我。」旱魃拉著她的手,急切的說道:「母親大人,妳說過我們兩個要相依為命,妳說過妳永遠不會拋棄我,妳承諾過的!」
「薰媽咪,妳是我最最親愛的媽咪,妳不可以變成別人的!」伊格爾緊緊摟住她,將臉埋在她的肩窩。
「我沒有要遺棄你們。」季薰陷入頭疼與兩難,「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孩子,為什麼不能和睦相處?」
「我不要他,我只要母親大人,母親大人也只能看著我!」旱魃霸道的說道。
「我也不要這個奇怪的人,我只要妳!」伊格爾同聲嚷著。
「你們……」
「吵死了!你們兩個死小鬼鬧夠了沒有?」魈往兩人頭上各敲了一拳,「要是你們再吵下去,我就把她帶走,誰都別想要!」
「你憑什麼帶走母親大人!」旱魃不服氣的回嘴。
「憑什麼?這個問題問的好。」魈痞痞的咧嘴笑著,「既然你叫她母親,我當然就是你的父親大人囉!除此之外,我還是小季的夥伴、好友兼主人,你覺得我有沒有資格帶走她?」
「父親……大人?」旱魃皺了皺眉,這個稱呼讓他覺得有些熟悉又有點陌生。
似乎在記憶中的確曾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過,但「父親」這兩個字並沒有激出旱魃太多情感,也沒有引發任何回憶,彷彿是一個不怎麼親近、不太重要的人物。
「不信嗎?不相信你問季薰,看看伊格爾他要叫我什麼。」魈巧妙的鑽了文字上的漏洞。
『說這什麼鬼話啊?』季薰傳密語給魈,沒好氣的數落道:『伊格爾會叫你爸爸,還不是被你拐的?現在你連旱魃也要拐?怎麼?你現在是父愛氾濫,想收養全天下的小孩嗎?』
『嘖嘖!小季,妳這樣說就不對了,我現在是秉持著慈悲為懷、普渡眾生的信念,幫妳分憂解勞、分擔這兩個麻煩,妳應該要感激我才對。』
『感激?那我是不是還要滴兩滴感動的眼淚?』季薰反諷道。
『兩滴?那太不夠誠意了,至少也滴個十滴來看看。』
『……』嘴皮子耍不過魈,季薰朝他投去一記白眼。
「母親大人,他說的是真的嗎?」單純的旱魃順著魈的話,乖乖的問了。
「……嗯。」季薰嘴角微微抽搐的苦笑,心底則是把魈罵翻天。
「是啊,他的確是我的爸爸。」伊格爾同樣點頭附和。
「就算你是父親大人,你也沒資格帶走母親大人!」
就算接受了魈的「父親」身份,旱魃心底並沒有對他產生任何情感,更別說對一名父親應該會有的敬重之意了。
「我不允許你搶走我的母親!」他警告道。
「這種事情可不是你說了算。」魈挑釁的揚笑,「小季跟我可是被命運的紅線聯繫著,我們誰都離不開對方,誰都分不開我們,對吧,小季?」他將問題丟給她。
對你個頭!明明是因為血契的誓約,我跟你才會綁在一起,幹嘛說得這麼模糊不清啊?季薰怒瞪他一眼。
「真的是他說的這樣嗎?母親大人。」旱魃向季薰提出確認,面露憂鬱。
我能說什麼呢?季薰無奈的仰頭望天。
「……今天天氣真好。」
「咦?」旱魃納悶的跟著抬頭,天空是灰濛濛的一片,有點像即將下雨的灰暗天色。
「是啊,那白雲真是漂亮。」同樣抬頭看天的魈,隨口附和道。
「白雲?哪來的白雲?」旱魃皺了皺眉,他只看到灰暗的天空。
「太陽也很耀眼。」沒有駁斥魈的話,季薰反而順著他的話接下。
「太陽?」旱魃揉了揉眼睛,哪裡來的太陽,他怎麼沒看見?
「彩虹也很漂亮。」小伊格爾也加入了胡說八道的行列。
「……」旱魃無言了。
「我累了,回家吧!」季薰提議道。
「嗯,走吧!」魈跟著點頭。
「母親大人,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。」旱魃執著的追著問題不放。「難道母親大人想用這種拙劣的方式轉移話題嗎?」
「哎呀,你終於發現了啊?」魈故作訝異的反問。
「……」旱魃鬱悶的看著季薰,被那雙純淨的金瞳盯著,季薰突然覺得有些心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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