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上,約定的時間一到,魈便準時出現在季薰家門口。
本以為對方應該是開車前來,然而,事情卻出乎季薰意料──魈竟然帶著她去搭捷運!
「你沒有開車或騎車嗎?」買好票,等待捷運列車的時候,季薰終於按耐不住的問了。
她還以為像他們這種工作,一定會很重視移動性、方便性,車子應該是必備物品才對。
「有時候我會騎車,不過最近油價漲那麼高,騎車實在太花錢了,薪水沒漲、物價卻一直漲,台北居大不易啊。」魈半感嘆、半埋怨的道:「而且政府現在不是在呼籲大家要『響應環保、節能減炭』嗎?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可以省錢又可以做環保,一舉兩得,不覺得很不錯嗎?」
「可是那也要看場合吧?」季薰皺眉埋怨。
他們這一趟過去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,說不定有打架的可能,現在這種狀況……要是中途想逃跑,他們怎麼跑的掉啊?
「我已經跟對方聯絡過了。」魈自顧自的說下:「他要我們到他住所『聊天』,就在台大附近,聽說出了捷運站走十到十五分鐘就會到。」
「嗶嗶嗶──嗶嗶嗶──」
提醒的刺耳聲響傳來,列車進站了。
「來,前方有縫隙,妳的腳步要跨大一點。」自然而然的,魈拉著她的手臂前進,嘴裡不忘提醒她要小心行動。
「沒位子了,我們站到旁邊吧。」他拉著她走向角落處。
「小姐、小姐。」一名婦人叫住了她,聲音聽來似乎已經上了年紀,「這位子給妳坐吧。」
「呃,不用了。」季薰尷尬的搖手。
「沒關係,車裡人這麼多,妳坐吧,我站著沒關係!」婦人硬將她拉到自己原本的位置,讓她坐下。
「……謝謝。」羞窘了臉,季薰訕訕的點頭道謝。
「謝謝妳,伯母,妳真是好心。」魈用著溫柔的語調向對方道謝。
「不會啦,助人為快樂之本啊,畢竟她……她眼睛不方便嘛。」
後一句話,似乎是擔心讓季薰聽了傷心,對方特意壓低音量,然而,她還是聽到了。
她不自覺的伸出手,摸了摸包覆住眼睛的繃帶,一種莫名的苦澀在她心口泛出。
對方是好意,季薰知道,她只是……還沒有接受這樣的「事實」,或者,她從來就沒有接受這件事情的心理準備。
那位好心的婦人過了兩站就下車了,列車經過台北車站,湧進了更多人潮。
時間已經接近十點,列車裡擠滿了人,一部分是剛下班的上班族,也有手拿書本專心背誦,或是群聚一起嘻笑聊天的學生群,另外還有打扮時尚,似乎正準備去參加聚會玩樂的年輕人。
儘管看不見,季薰還是從車廂裡混雜的人氣,約莫掌握了周圍狀況,如同香水、體味般,人的生氣有著各種不同感覺與氣味,小孩子的氣息總是香甜而又充滿活力,成人則是依照心性不同而有成千上萬的變化,腥臭、彷彿枯萎的死沉、冰冷、酸苦、糜爛等等。
人群中也混著不少「異族」,儘管他們的外表與人類無異,在季薰的「半失明」狀態中,他們是一群特別繽紛燦爛的存在。
以前季薰只是憑藉他們身上的特有氣息進行判斷,現在對方卻像是剝去外皮偽裝,毫無遮掩的呈現在她面前,這狀況讓她好奇心大起,「視線」不斷來回在他們身上探詢。
咦?那幾個是……意外的,她瞧見幾個飄忽的形體。
他們身上有人的生氣,但卻又混雜著微薄的怪異氣息。
從季薰以往的經驗,她知道對方不是「混血」,他們的的確確是人類,只是……為什麼他們身上會有奇怪的氣味?
「魈,那邊……」當她想要叫魈注意對方時,那群人卻早她一步,起身下車了。
「怎麼了?」
「剛才看到幾個很奇怪的人。」她悶悶的說道:「他們有一種奇怪的味道。」
「奇怪的味道?該不會是古龍水或是香水味吧?」魈打趣的笑道:「還是妳聞到汗臭或狐臭味?該不會是有人放屁吧?」
「喂,我在跟你說正經的!」她惱怒的皺眉,臉色也沉了下來。
「喔喔,好兇,還好妳現在沒有眼睛,不然我就會被妳瞪了。」魈挖苦的笑著。
「算了,我不想再跟你說話。」季薰索性別過臉去,不再開口。
兩人就這樣一路沉默以對,直到抵達目的地,來到一間店鋪前,店面約莫十多坪,裡裡外外擺滿了花,空氣中盈滿花香。
「這裡是?」季薰好奇的發問。
「花店,原來他還有經營副業啊。」魈笑道:「看樣子生意不錯喔。」
此時已經接近花店打烊時間,店內站著幾名客人,女店員手腳俐落的包裝花束,一束束包裝漂亮、造型雅致的花束從她手中誕生。
「不好意思,讓你等這麼久,請小心拿,有點重。」女店員將花束遞給最後一位客人,聲音輕柔、悅耳。
送走了客人,女店員轉身走到魈與季薰面前,在她接近時,一陣蓮花香氣飄過季薰鼻尖。
「抱歉,剛才店裡忙,疏忽了兩位。」她態度溫婉的說道:「川羯主人已經久候多時,請跟我來。」
「妳是接電話的助手小姐?」季薰探詢的發問。
「是的,我叫作仟茵。」
在仟茵的帶領下,他們來到花店後門,一跨過那道門檻,眼前的景物立刻變了。
他們來到一個美麗的小庭院,院子裡種植著許多花花草草,蜿蜒的石版走道盡頭是一棟三層樓式的房屋。
灰白色調的石板牆壁,開著牽牛花的藤蔓攀滿整個屋頂,屋前有供人乘涼的開放式走廊,川羯坐在走廊邊,身旁擱著一組茶具,冉冉茶香化成白煙飄升,川羯手拿茶杯,仰望滿天星斗,悠閒的品茗。
「真好,簡直就像是哆啦A夢的任意門,光用一扇門就連接起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。」魈打趣的走上前。
這裡應該是鄉下吧?季薰狐疑的猜想。
打從她踏入這裡後,響亮的蟲鳴蛙叫不絕於耳,吹來的夏夜晚風挾帶著青草香,這一切的一切,都是城市中所沒有的氣氛。
「歡迎兩位。」川羯起身迎接,臉上掛著淡笑。
「好了,我已經來了,可以將眼珠給我了嗎?」魈直接了當的要求。
「只要你肯幫我做一件事,我就將東西給你。」
「做事?」一聽到對方有其他委託,季薰立刻湧現不安。
「天下果然沒有白拿的禮物。」魈點頭輕笑,「說吧,我會看情況考慮。」
「我們到書房談。」川羯轉身走向門口,「仟茵,妳帶那位小姐去客廳稍坐一會,請她品嘗新買的茶點。」
「是。」
「等等!」發現自己被支開,季薰抗拒的道:「為什麼我不能聽?眼睛是我的,我是當事者……」
「這位客人,記得妳委託我工作時,我們已經達成共識,『妳不能干涉,也不能插手』還記得嗎?」魈提出之前的協議。
「我記得,但是……」
「協議中,我們並沒有提到任何『但是、可是』或其他附加但書,我尊重妳是客人,也請妳尊重我的專業。」魈的語氣轉為嚴肅。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」說不過他,季薰也只好妥協。
「這樣才乖~~」魈如同寵溺小孩般摸摸她的頭。
「我不是小孩子。」季薰拍開他的手,不滿的板著臉。
「哈哈哈……」魈大笑了幾聲,「點心可不要一個人吃完,記得留一點給我。」
「不給!」她賭氣的扮了個鬼臉。
「嘖嘖,說出這種話、做出這種行為還說不是小鬼,真是任性。」
趁著季薰沒有防備,魈往她臉上捏了一把,而後快步跑向川羯,尾隨他進屋,完全忽視身後季薰的跳腳怒罵。
來到川羯的書房、關上門後,魈這才換上另一副表情──似笑非笑、隔絕多餘情緒,宛如戴上面具。
「兜這麼一圈將我找來,你的目的是什麼?」
「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。」川羯拉開書桌口袋的抽屜,從裡頭拿出一疊資料。
接過那疊紙張,魈漫不經心的隨手翻了幾頁。
「你給我看這個……是要我去搞破壞?」沒有全部看完,魈將東西擱在一邊,他想要從川羯口中得到更明確的答案。
「不,只是想請你去那裡幫我找一樣東西。」
川羯從上衣口袋拿出一個透明夾鏈袋,裡頭裝著乳白色粉末。
「我要它的資料。」他將東西遞給魈。「製造方式、原料、實驗過程,所有關於這東西的一切,我都想要拿到。」
魈沾了一些在手指上搓揉,聞著那物體的氣味,粉末有一種淡淡苦味、刺鼻味,其中還攙雜著腥甜的特殊氣味。
魈有八成肯定這是某種毒物,但那份不該屬於毒物的氣息,令他格外在意。
「這是什麼?」
「毒品。」川羯證實了他的臆測,「聽說是最近研發出來的新藥,叫做『極樂丸』。」
「原來你除了開花店還兼差販毒?事業做真大。」魈戲謔的笑著。
「隨便你怎麼認定,總之,請你幫我拿到它的相關資料。」
「要是我拒絕呢?」魈挑釁的反問:「對方可不好惹,我還想要過一陣平靜的日子。」
「不過就是一間夜店,我不信你應付不了。」
「你的線索就只有這些嗎?」魈如同狐狸般的笑開,「我不相信你沒有調查過背後的勢力。」
「……在我的能力範圍內,我會給予協助。」川羯提出附加方案。
「依你的能力,我想你不用委託我也可以成功,不是嗎?」魈依舊不肯答應。
「我有我的原因。這項委託是拿回眼睛的交換條件。」川羯的語氣轉硬,帶點強勢的回道:「我聽說你一旦接下委託,就一定會完成客人交付的工作,不會半途而廢。」
「那只是『聽說』,沒憑沒據的消息你也信?」魈玩笑似的道:「小心喔,像你這麼單純的人,通常都是詐騙集團下手的目標。」
「你想要讓你的委託者失望嗎?」川羯刻意將話題繞在季薰身上,試圖動之以情,「真是可憐,辛辛苦苦、滿懷希望的跑了這麼一趟,結果卻拿不回眼睛,她應該會很失望吧?等一下我該怎麼跟她說呢?喔,不,應該是『你』該怎麼跟她說。」
「當然是實話實說,我這個人向來很誠實。」魈聳肩輕笑,態度輕鬆自若。
「比起我的客戶的反應,我比較想知道你那位助手小姐的態度,若是她知道『解藥』拿不到了,應該會很失望喔?」
「你調查過我?」川羯臉上的笑容瞬間歛起。
「當然。」魈狡黠的笑了,血紅色的雙瞳閃耀著光輝,「要來進行談判,怎麼可以連對手的基本背景都不清楚?那可是商家大忌啊。」
「……」川羯沉下臉,不發一語的瞪著對方,腦中飛快轉著應對方法。
「真是可憐啊,我想她應該過的很辛苦吧。」魈感嘆的搖頭,「還好她有你這麼一位『好主人』,為她設想眾多、到處幫她找解藥,就算是家人之間,也不過如此。」
「你想要什麼?」川羯語氣嚴肅的問:「要給你什麼你才願意答應?」
「給我什麼啊?我想想喔……」魈晃了晃腦袋,眼睛咕溜溜的掃視周圍,「條件一,眼睛現在就幫我的客戶裝上;條件二,我想要『參觀一下』你這裡的檔案。」
「就這樣?」如此容易的條件,讓川羯有些遲疑。
對方跟自己兜了這麼一會,目的就只是要看檔案嗎?
「是的,就這兩個條件,我想這種提議應該不算過分吧?」
「為什麼?」川羯完全摸不清他的意圖。
川羯並不介意將檔案給對方觀看,就算這些資料外流,對他來說也不會有多大的影響,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魈會對這些資料有興趣。
「原因?不好意思,那是商業機密喔。」魈豎起食指,抵在唇上做了一個禁聲的模樣。
知道自己從魈口中問不出話,川羯也就乾脆不問了,只要對方能答應幫忙,其他多餘的事情,他也沒有打算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