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漓離開後,房間內隨即陷入一陣寂靜,夏契爾沉默的望著巴薩德,目光幽深,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,也判斷不出他此刻的情緒。

與他相同,巴薩德也沒有搶先開口打破這份沉默,在這種情況下,先開口的人就會失了談判的主權,深暗這個道理的他,便這麼一動也不動地與夏契爾對峙。

眉目冷峻、身材纖細修長的灰髮青年佇立在床邊著,自窗口透進的陽光在他身上打出一圈光暈,而後映照在木質地板上,光束中有細微的粉塵漂浮,精緻的巴洛克時期傢俱在光影的映襯下更顯出色,青年、佈置典雅的房間與交錯的光影,形成了一幅美麗而且透著古典韻味的圖畫──唯一跟這幅美景顯得格格不入的就是躺在地板上的大叔了。

時間在靜寂之中悄悄流逝,當房間內的光影稍稍偏移,日光的亮度也略為減弱時,夏契爾動了。

察覺到他有所行動,巴薩德面上不動聲色,心底卻是稍稍鬆了口氣,當他盤算著要怎麼回應夏契爾的質問時,卻發現對方並沒有開口的打算。

夏契爾慢條斯理地穿上軍靴,對著穿衣鏡整理了下儀表,再緩步走到放置小砂鍋的桌旁。

湯杓被擺放在蓋子上頭,砂鍋旁邊放著被飲料弄濕了一部分的白棉布。

夏契爾掃了棉布一眼,將小砂鍋的蓋子掀開,拿起湯匙,在粥裡攪拌幾下。

白粥裡摻著切得細碎的料,有細碎的肉末、紅蘿蔔、香菇、玉米、青豆以及打散的蛋花,配色鮮亮,香氣也十分誘人,讓人胃口大開。

隨著攪拌粥的動作,粥的香氣在房間內飄散開來。

巴薩德抽了抽鼻子、聞著那淡淡的香味,雖然從他的角度看不到砂鍋裡的東西,他也能從那稻米香氣判斷出裡頭是粥,而不是湯品或是其他料理。

「聞起來真香……」他笑讚道:「沒想到那菜鳥還有這門手藝,你可真有口福。」

夏契爾沒有理會他,連眼角餘光也沒有掃他一眼,他坐在桌旁,舀起一湯匙的粥,試嘗了一口。

雖然距離粥品煮好已經過了一段時間,但砂鍋的保溫作用讓這粥維持著恰好適合入口的溫度。

品嚐著嘴裡的味道,夏契爾眉頭微微一挑,而後又繼續進食,平靜的神色看不出他對這粥品的評價。

他的用餐動作很優雅、很賞心悅目,就像禮儀教科書上的示範案例一樣,漂亮的無可挑剔。

這幅景象讓巴薩德想起了跟夏契爾初相遇的時候,那時的他,也是安靜地坐在大廳,優雅地品嚐著紅酒,而在大廳地板上,則是散落著一堆斷肢斷頭的屍體,鮮血染紅了地毯,血腥氣、亡靈的驚恐、悲鳴與恐懼充斥著整個空間……

明明該是一個極為恐怖、陰森的場景,卻莫名有一種黑暗藝術的美感,極其突兀、極為詭異。

夏契爾生前是一名貴族,更標準說法是──他是貴族之子,家裡的長子,家族下一任繼承者。

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去世了,他的父親跟母親是家族聯姻,彼此之間沒有愛情存在,那時代的婚姻大多如此,女子尋求有錢的丈夫,男子則是在適合的家族裡頭,選擇一名對自己有助益、能夠主持家務、容貌跟教養都過得去的女子。

也因如此,在夏契爾的母親死後,他的父親基於家裡必須有個女主人,以便幫他操持家務瑣事的想法,隔年又娶了一位繼母。

年幼的夏契爾雖然對此感到反感,不想有另一個女人奪走他母親的位置,他卻也沒能制止這樣的事情發生──當時的社會風俗便是這樣,就算他的父親沒有再娶的想法,周圍的那些人依舊會像見到鮮肉的野狗,一批又一批的撲上來,直到有人叼走那塊鮮肉為止。

繼母在隔年生了一個女兒,再隔年生了一個兒子。

在這個時代,次子與女兒是沒有繼承權的,家族的一切都歸為長子所有,次子與女兒能有的,就只有一小部份的遺產──慷慨的、處事較為公平的父親會加上莊園或地產,而較為吝嗇或偏心一些的,就只是給一筆錢了事。

夏契爾的父親屬於前者,雖然離死亡還有一段時日,他卻已經早早立好遺囑,將家產劃分完畢,夏契爾得到八成家產,而剩餘的兩成則是分給繼母、次子以及女兒。

這樣的贈與在當時來說,已經是相當仁善、大方之舉,再者,夏契爾的父親可是一位子爵,家產頗豐,即使只有兩成,也是相當令人眼紅的財富了。

然而,繼母對此卻感到忿忿不平,貪婪的她,想要得到更多,但她的丈夫已經力好了遺囑,律師那裡也有備份,她想要從對方身上下手,自沒能得到好處,於是,她便把腦筋動到夏契爾身上,只要夏契爾不在,她的孩子就成了家族的唯一繼承人了!

於是,她付錢聘僱了一些亡命之徒、買通了夏契爾的僕人,讓他們趁著夏契爾外出時,下手殺害他。

夏契爾死了以後,他的父親傷心不已,甚至大病一場──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。

實際情況則是,那位繼母在丈夫收到夏契爾死亡的消息後,抓緊這個時機,對他投毒,讓他陷入重度昏迷,之後更是每天按時給丈夫餵上一點毒藥,就這麼拖了十多日才讓他「傷心過度的病死」。

丈夫死了,第一位繼承人的夏契爾也死了,家族自然就落到繼母與兩個孩子手中,他們歡快地、像個暴發戶一樣的揮霍家產,喝最名貴的酒、買最貴的珠寶首飾,穿最好看、最華美的衣裳,搭乘最精緻大氣的馬車,在宴會上縱情聲色、盡情享樂。

繼母甚至同時跟數名年輕男子來往,用她亡夫的錢養這些小白臉。

這一切,全都看在夏契爾的眼裡。

死了以後的夏契爾並沒有被接引回死神殿,他在死亡現場徘徊了一段時間,而後返回家中,從繼母跟她的孩子的對話中弄明白整件事情。

仇恨與憤怒充溢他心間,只是剛死亡的他並沒有什麼能力,根本做不到報仇,她只能潛伏等待,耐心的鍛鍊自己並等待復仇時機到來。

而後便是巴薩德看到的那種景象,那位繼母及其子女,以及當初殺害他的幫凶們, 一個個都被他處決了。

巴薩德並不是專程去逮捕他的,他只是值勤時剛好路過那裡,發現那棟建築物有著不尋常的靈壓波動,這才好奇地上前查看。

說來也湊巧,夏契爾是在巴薩德到來之前才殺死那些人,時間相隔不到一個小時,屋裡的血腥氣正是最為濃郁的時候。

憑著這股血氣以及那些屍體的「新鮮」程度,巴薩德很快就判斷出案發時間,他並沒有因為沒趕上救人的時機而懊惱,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這名殺了不少人的新生靈魂身上。

雖然不清楚夏契爾的殺人動機,但不外乎也就是仇殺、情殺或是被人侵佔了自己的領地之類,不管是什麼樣的原因,那都是事後才需要審查的,而現在,巴薩德的關注重點是──這個新生靈魂會不會變成惡靈?

按照他的經驗,新生靈魂一旦沾染了鮮血,就很容易被血腥氣引誘,進而兇性大發,失去控制,然而,眼前這個新生靈魂卻沒有失控的跡象,相反地,他很冷靜,目光深沉而又清明。

這樣的靈魂,若不是本身自控力良好,足夠的理性,就是天生冷血無情。

如果他屬於前者,那就表示這個靈魂是個好苗子,可以訓練他成為一名優秀的死神,若他是後者,那就要立刻將他關入監獄,因為這種遇事冷靜而又保有理性思考的罪犯是最難應付的類型。

幸好,經過數次試探後,巴薩德確定夏契爾屬於前者──這份確信有一大部分來自於他的直覺。

用直覺來對重要事物做出決定,這種事情聽起來很荒謬,但對於經常出生入死、歷盡艱險的死神而言,直覺並不是虛無飄渺、不可信、不可靠的產物,它更多是經驗的累積以及經過歲月洗禮後的沉澱,這種感覺自然是可信的。

之後,巴薩德便將這個新生靈魂帶回死神殿,推薦他成為死神實習生,至於他在人間造成的殺戮,經過一段時間的蒐證和審問,巴薩德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,既然是情有可原,他自然也就盡量為他周旋,減少他的刑罰。

再然後,他將這個新生靈魂帶在身邊,培養他、教導他、照顧他,只是這個被他認為是好苗子的小傢伙卻不太合作,防備心很濃厚、性格倔強、老是愛跟他唱反調,打架、鬥嘴、向對方使絆子成了兩人每天都會做的事情。

習慣跟夏契爾打打鬧鬧、吵架鬥嘴後,現在面對這個優雅沉穩的小鬼,巴薩德竟然覺得很不能適應,心裡萌生出一種「孩子長大了啊……」的感慨。

巴薩德腦中轉著的種種念頭夏契爾並不知情,若被他知道他現在的感慨,他肯定是嗤笑一聲外加一記白眼丟去。

在進食的時間裡,夏契爾也不是全部心神都專注在用餐上,充當這粥品配菜的,自然是他這段時間積攢在心中的疑問。

巴薩德獨斷獨行也就算了,反正從他認識巴薩德到現在,這個老混蛋一直都是這樣任性妄為,他早就習慣了,只是……

為什麼連薇菈跟葛瑞也瞞著自己?好歹他曾經也是他們的長官,現在更是他們的同事,難道跟前任長官、跟同事溝通一下,把想法跟他說說、向他尋求建議,這一點有很難嗎?

為什麼不將他們的計畫告訴他?

難道他們覺得他不值得信任?

難道他們覺得他會反對他們的打算?

為什麼他們不學學尚漓,將DA小組看作是一個整體,同進同出、同生共死、同甘共苦?

為什麼他們要將他與尚漓視為需要受到保護的對象?

雖然夏契爾覺得巴薩德等人不可能背叛,心底也隱隱有另一種猜想,只是在得到線索或證據之前,他還是保有質疑的,這並不代表他對這些夥伴不信任,這只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使然。

即使有百分之百的把握,也要給自己留好退路──這是他的父親一直教導給他的觀念,這也是他生前那個家族的家訓,即使他已經捨棄了家族姓氏,但家族的傳承依舊刻印在他的靈魂裡,根深蒂固,從未消失過。

而今日見到巴薩德,他也就確定了自己的猜測無誤──巴薩德他們打算清洗死神殿!

很久以前,夏契爾就知道死神殿內部有權勢鬥爭,眾人並不是團結一心的,巴薩德也經常抱怨這一點,還為此跟那些長官吵了好幾次,甚至把人痛揍一頓。

那時候他就知道,只要讓巴薩德找到機會,他絕對會把死神殿好好整頓一番。

而自從巴薩德在那次的任務失蹤以後,夏契爾也隱約查出那次的任務失敗,是因為被內鬼出賣,將他們的消息與戰術佈置洩漏給L組織,L組織那些人才能抓緊這個機會,一舉屠殺死神殿最強悍的死神團隊。

在那次的事件過後,夏契爾也開始暗中調查死神殿內部,想要找出當初陷害他們的內鬼,這一查,卻讓他發現死神殿的許多陰私詭計,也讓他知道,死神殿高層比他預想中的還要腐敗、還要不堪入目……

聽到死神殿發生叛變的事情時,他第一個反應不是擔心,而是對這場叛變感到期盼,甚至隱隱生出加入叛軍,與他們一起剷除死神殿毒瘤的欲望。

對死神殿感到失望的不只是巴薩德,他同樣對這個腐朽、污穢的死神殿也是相當厭惡,但,他們卻也深愛著死神殿,也對它抱持著期盼,也希望它可以變得更好、更加強大、更加出色、更加完美,更加耀眼!

畢竟,死神殿是死神們的第二個家,他們在這裡展開第二次的生命;在這裡體會了喜怒哀樂、經歷過悲歡離合;在這裡遇見了志同道合的朋友、明瞭自己心思的知己、能夠互相切磋的對手,相知相惜、心動戀慕的情人,或嚴肅古板或溫和慈祥或活潑跳脫的長輩……

「鏘──」

白瓷杓子與砂鍋撞擊的聲音拉回夏契爾的思緒,定眼一瞧,這小砂鍋裡的粥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吃完了!

這砂鍋雖然小,卻也有兩大碗粥的份量,按照他平常的習慣,並不會在剛睡醒時吃這麼多東西,他的早餐大多是一份三明治加上一杯黑咖啡。

面上掠過一抹尷尬,他放下湯杓,拿起紙巾擦了擦嘴。

慢慢地轉過身子,正面對著巴薩德,他還沒開口,巴薩德就先一步說話了。

「我說……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姿勢,很不適合溝通嗎?」

在冰涼冷硬的地板上躺著,實在很難讓人覺得舒服。

夏契爾唇角微勾,淡淡地開口說道:「你不是最喜歡這樣嗎?能坐著絕不站著,能躺著就不坐著。」

瞧!我是多麼配合你的喜好,用你最喜歡的方式對待你。

「……」聽出夏契爾的暗示,巴薩德的表情僵了一下,「我可沒說過我喜歡躺地板,至少也讓我躺在沙發或是床上。」他的目光朝夏契爾身後瞄了瞄,「那張床看起來不錯。」要是不想讓我起來,就讓我躺在那張又大又舒適的床上吧!

巴薩德的目光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意圖,瞪著床舖的灼熱神情幾乎可以將床舖點燃。

「別廢話。」雖然早知道這老混蛋的性格,夏契爾還是很看不慣他這副裝瘋賣傻的模樣。

「目的,現狀,計畫。」

「欸?什麼目的、現狀、計畫?你說話也太簡潔、太籠統了吧?」巴薩德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燦笑。

夏契爾嘴角微微上揚一度,回他一個再假不過的假笑,他可不信巴薩德不知道他想問什麼。

「說。」

軍靴在地板輕叩幾下,敲出好聽的輕響,凝視巴薩德的灰眸裡透著「再不老實交待,我就用腳把你的臉踩平,把你的腦袋踩爆」的威脅。

「……」接收到夏契爾意念的巴薩德,嘴角微抽了幾下。

這小子怎麼越來越兇殘了?

「清除毒瘤、撲滅惡狼。」他順從地回答,「不過現在的情況跟預料中……有點不符。」他皺著眉頭,頗為無奈,「那個瘋子弄了一個奇怪的陣法,子母陣型,母陣在死神殿的中心處,子陣散在其他地方,目前找到了六個,不曉得還有沒有,那個陣法會大量吸收能量,據說沒有關閉閥,要是真的關不上,可能會變成位面黑洞,把整個死神殿都吸空……」

「……」聽完巴薩德這一席話,夏契爾的眉頭微蹙,灰眸裡掠過一抹訝異。

他並不是因為這些消息而震驚,在他陷入昏睡之前,這些情報他就已經從尚漓跟其他人口中得知,他現在訝異的是──巴薩德竟然會順從地回答他的問題!

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!

他原本已經做好要跟他耗上大半天,聽他東拉西扯、說一堆似真似假的謊言,甚至,他已經做好不會從對方口中得到真實答案的心理準備!

沒想到他今天竟然一反常態,將所有事情都告訴他……

難道這些也是謊言?

又或者,他故意隱瞞了什麼訊息?

巴薩德曾經告訴過他,說謊的最高境界就是七分真、一分假、一分虛、一分藏,那七分的真,是為了不讓假話被識破,那一分的虛,是為了藏住想要隱瞞的一分。

這個老混蛋又想瞞什麼?還是說,他想欺騙我,讓我放鬆對他的警戒,他再趁機逃脫?

灰眸微瞇,夏契爾掃了一眼纏在巴薩德身上的符帶。

這帶子看起來很脆弱,不曉得能困住他多久,或者……先把他的手腳打斷再來審問?

看出夏契爾眼底驟升的警戒和隱晦地殺氣,巴薩德的嘴角微抽,開始覺得頭疼了。

他難得坦白了一次、說了一次實話,結果對方竟然不相信,反而對他更加警戒?這還有沒有天理啊!

察覺到夏契爾的手指微動,他立刻知道這個混小子下一步想做什麼!

制住敵人,讓他喪失反抗能力,將對方確實掌控在手裡以後再慢慢審問──這可是他教給他的手段啊!現在他竟然要用他教的手段對付他?

他是該欣慰夏契爾已經學成出師,不再是以前那個毛躁、莽撞的小鬼,還是該狠狠痛揍這個不懂得尊師重道、尊敬長官的臭小子一頓?

「咳!用不著這麼防備,我只是改了主意。」他乾咳一聲,搶在他動手之前開口,「那隻菜鳥雖然又呆又蠢又任性又……咳!但他的話也算是勉強可以聽聽。」

才想好好嘲諷尚漓一番,發洩一下心底鬱悶的巴薩德,被夏契爾一記眼神瞪過來,只好撇了撇嘴,轉回正題,沒再繼續批評。

「剛才不曉得是誰,對著菜鳥擺黑臉、放冷氣,一副要痛揍他一頓的模樣,結果呢?我不過才說他幾句就捨不得了……護短護成這樣,難怪被菜鳥爬到頭上去!活該!」

巴薩德碎碎叨叨地嘀咕,說話聲量雖然不大,在這寂靜的房間內,還是讓夏契爾聽得一清二楚。

當然啦!這也不排除他是故意抱怨給夏契爾聽的。

「我不相信你會因為他的話而改變心意,你肯定有其他原因。」夏契爾篤定的說道。

即使尚漓是巴薩德的手下,即使尚漓的那番發言很動人,很是真情意切,他們都能夠感受到他的真心,然而,就如同巴薩德瞭解夏契爾一樣,夏契爾也是相當熟悉他的性情。

巴薩德會將尚漓當作菜鳥教育、會把他當成後輩照顧,會把他當成孩子一樣地捉弄,但也僅此而已。

尚漓影響不了他,更不可能讓他改變主意。──尤其,這個主意還是他謀劃已久的計畫,那就更不可能更動了。

除非……有其他人成功勸阻了巴薩德,又或者是他的計畫出現了問題,逼得他不得不修正。

夏契爾相信情況應該是後者。

「好吧!原因就是我突然發現我那構思巧妙、精采絕倫、令人驚豔、大膽創新……(下略一大堆自誇詞)的獵狼企劃,似乎是出現了缺失。」說到這裡,他聽到夏契爾發出一聲嗤笑,眼底的鄙視意味濃厚。

不過巴薩德的臉皮夠厚,所以他無視了。

「而且在菜鳥之前,也有別人批評過我,說我太獨斷獨行、自以為是,所以我決定聽從你們的建議,對接下來的計畫做出一些調整……」

夏契爾在心底點點頭,對這樣的說法較為相信,不過也只是信了三成。

巴薩德的反審訊技巧是死神殿裡數一數二的,他最擅長的就是用各種方式取得審問者的信任,甚至是從對方的隻字片中推敲出對方手中的資料,並藉此創造出對他更加有利的局面。

夏契爾曾經有多麼佩服他,現在對他的防備就有多麼深。

「喂,你真的不打算把我扶起來?再躺下去,我的骨頭就要躺硬掉了……」巴薩德再度針對他現在的姿勢開口埋怨,「姑且不提我曾經是你的前隊長、前組長的身份,好歹我也是你的前輩、你的半個老師、你的朋友、戰友,你就用這種方式對待我?真是令人心寒吶~~」

「接下來的計畫是什麼?」夏契爾直接忽視了他的抱怨,繼續往下追問。

「你不讓我起來,我就不說!」巴薩德開始耍賴了。

「說或不說都隨你,反正我們有很多時間耗。」夏契爾起身走到床邊,從床頭拿了一本書,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看起書來。

「臭小子!」巴薩德被他這般悠哉的態度氣得咬牙切齒,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,踹他兩腳!

「有時間?皮斯他們都要被當成食物丟給怪物吃了,哪裡還有時間給你耗?混小子!你想讓他們死嗎?」

「那些傢伙要對他們下手了?」夏契爾放下手上的書籍,面色相當凝重。

他從不懷疑L組織會對死神殿的人趕盡殺絕,只是他沒想到會這麼快。

「你的手下不是不少嗎?沒辦法救他們?」

「人手再多,能多得過L組織?」巴薩德撇了撇嘴,他那些手下每個人都忙得分身乏術,恨不得一個人當三個人用!

「我打算將他們轉移出來,你跟菜鳥去接應,把人送到麵店,老山頭答應會收留他們。」

「麵店老闆?」夏契爾微微一頓,也沒有過問為什麼麵店老闆有這樣的能力,現在不是追究細節的時候。

「時間?地點?跟我們接頭的人是誰?」

「明晚三點,葛瑞會帶他們從三號密道離開,出口你應該沒忘記是在哪裡吧?你們就在那裡接應他們。」

「然後呢?」夏契爾問著之後的安排。

「什麼然後?」

「將人安置好之後,我跟尚漓什麼時候去跟你們會合?」

「等你把身體養好再說吧!」巴薩德沒有給肯定的答覆,「你這副樣子去了也是給我們添麻煩!」

「我已經好了,要是不信,你可以試試。」夏契爾走到他身旁,在距離他頭部半步遠的位置站定。

一個躺著、一個站著,夏契爾的軍靴又離他的頭部這麼近,只要一抬腳就能踩上他的腦袋,對躺在地上的人來說,足以構成不小的壓迫感。

這一招巴薩德以前在審訊犯人時經常用,他總是把那些難纏的惡徒毒打好幾頓,直到他們狼狽萬分、像癱爛泥似得癱在地上,然後他就會這麼站在對方的腦袋旁邊,居高臨下地繼續逼問,要是對方的答覆不如他的意,他會將正在抽著的雪茄煙蒂彈在對方臉上或頭上,用這種方式羞辱和警告對方,要是那人再不合作,他就會踩上對方的臉,用軍靴的鞋底狠狠碾壓,要不就是用鞋尖從側邊踢對方的太陽穴,或是其他能帶給人極大壓力的部位……

巴薩德一見到夏契爾這樣的站位,立刻就知道他想做什麼了。

「好吧!好吧!送他們到麵店以後,你讓老山頭幫你,他有辦法進入讓你們死神殿。」巴薩德妥協了,他可不想帶著滿臉鞋印返回死神殿。

「要是他不幫呢?」夏契爾沒有就此打住。

「那就問皮斯!那個老傢伙知道很多祕密通道。」

「要是皮斯部長不說呢?」

「那……」

「何必那麼麻煩?」夏契爾先一步打斷他的話,「你把開啟通道的『鑰匙』留給我不就好了?」

死神殿的每一名幹部都配有一台開啟通道的儀器,夏契爾曾經也有一台,只是當他被安上罪名、關到監獄裡之後,儀器也就被搜走了。

他蹲下身,在巴薩德身上翻翻找找,搜出了一台外觀像是智慧型手機的物品。

「密碼?」夏契爾將儀器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
「臭小子,你把東西拿走,我要怎麼回去?」巴薩德皺眉喊道。

「我會幫你打開通道。」夏契爾果斷回道。

「要是……」

「不管發生什麼事,我相信你都有能力解決。」夏契爾打斷他的發言,不讓他繼續找藉口。

巴薩德的額上冒出青筋,「真感謝你對我有這麼高的評價,但是……」

「密碼。」夏契爾不耐煩地再度打斷他,「我的時間很寶貴,要是你想繼續這些無聊的談話,我讓尚漓來陪你。」

「……」巴薩德被他噎了一下,不滿的嘀咕幾句,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報上開通密碼。

密碼一到手,夏契爾立刻進行測試,他在按鍵上輸入一串由英文和數字相摻雜的十二位數密碼,輸入完畢後,機器的顯示版閃爍著綠色的「認證通過」四個字。

確認巴薩德沒有欺騙他,他這才將裝置收起。

「不是說要幫我打開通道?」巴薩德皺眉問道。

「你現在走得了?」夏契爾掃了他一眼。

「當然可以!」巴薩德雙臂一震,身上的符帶就被他弄斷了。

他拍拍屁股俐落地站起身,抬手憑空一抓,碎成數段的符帶紛紛飛到他的掌心聚攏。

「這東西還算不錯,菜鳥還算有點小聰明,比結界組那群傢伙好多了,只是材質太脆弱了,要是用料再好一點,這就更加完善了。」

「多長時間?」夏契爾問得突兀,但他肯定巴薩德知道他問得是什麼事。

「一開始摸不著頭緒,不清楚它的結構,用了四十分鐘摸索,然後又用了半小時研究它有沒有藏著陷阱,結論是沒有。解除它只用了三分又二十三秒。」巴薩德把玩著符紙,為自己的速度感到得意。

「菜鳥還是太單純了,要是讓我來設計,我會在裡面藏幾個陷阱,給想要解開它的人製造點麻煩,讓他吃點苦頭。」

「要是他真的那麼做了,你現在也站不起來了。」看不慣他過於燦爛的笑容,夏契爾冷聲諷刺道。

「這天底下能困住我的,還真是不多。」

巴薩德握起拳頭,用靈壓將掌心的符帶碾成粉末狀,而後拍拍手,將那些粉塵從手上拍去。

「好了!送我回去吧!」他催促著。

依著他的話,夏契爾再度輸入密碼,等到「認證通過」四個字出現後,他按下啟動鍵。

空氣產生一股無形的波動,一個漩渦式的通道憑空出現。

「其他人的通訊碼都在裡頭,有事情要聯繫的話,用第三類密碼。還有,菜鳥的竊聽器放的不夠隱密,你不要只想著替他遮掩,再重新訓練一次。我知道你很重是他,但是溺愛是不會讓人成長的。」

沒等夏契爾回覆,巴薩德邁步進入通道,當他的身形消失時,通道也跟著消失了。

目送巴薩德離去後,夏契爾這才轉頭望向門口。

「人都走了,你還不進來?」

「……」門外一陣安靜,像是夏契爾是在對著空氣說話。

對於對方的龜縮逃避,夏契爾也不惱,他走到放置小砂鍋的矮櫃子旁邊,將放置在旁邊的棉布拿起,露出藏在裡頭的微型竊聽器。

剛才喝粥的時候,他就注意到白棉布裡頭藏著東西,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做的好事,只是他沒有當場拆穿罷了。

拿起竊聽器,夏契爾對著收音的位置說道:「要我去請你進來嗎?尚漓先生。」

門外又安靜了幾秒,而後房門被緩緩開啟,尚漓的腦袋從門縫探了進來。

不知道該說什麼的他,只好朝夏契爾「嘿嘿」地傻笑,一副無辜、傻氣的模樣。

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,夏契爾坐回椅子上,雙手交疊於胸前。

「進來。」

「……喔。」

尚漓應了一聲,磨磨蹭蹭的走進房裡,但他並沒有把房門關上,心理更是暗暗盤算門口與夏契爾之間的距離,要是夏契爾打算揍他,他能有多少時間逃跑。

夏契爾被他的舉動氣樂了,「你以為這樣開著門,你就逃的了?」

「我又沒想逃……」尚漓尷尬的撓撓頭髮,嘴上矢口否認。

其實他也不認為自己逃得了,他只是想著,把門開著,夏契爾或許會顧慮到外頭隨時會有人經過,會給他留點面子,不會罵或是揍的太過分。

……他應該會給他保留點面子吧?尚漓很不確定的想。

「關門。」夏契爾可不管他是怎麼盤算的,他只知道接下來的談話不能外洩。

「開、開著比較通風,這裡頭空氣太糟糕了……」尚漓訕笑地說道。

「關上。」夏契爾語氣堅定的命令。

「……」尚漓乖乖關上門,並低著頭走到夏契爾面前,做出乖乖聽訓的姿態。

「你都聽到了?」夏契爾隨口問了一句,他知道這是廢話,之所以拋出這一句,也只是想引出後續的話。

「既然都聽到了,你肯定也知道我的決定,這次的行動不強制你參與,你只要不妨礙我就行了。」他可不想再被放倒一次。

「我要跟你一起行動!」誤以為夏契爾要拋下他,尚漓緊張地抬頭看著他,「我保證不會拖你後腿!要是你不讓我跟去,我、我就跟伊格爾他們說你要逃跑!」

夏契爾被氣笑了,他俐落而迅速地抬腿一掃,把尚漓撂倒在地,而後抬腳踩上他的胸口。

「膽子變大了啊?都敢威脅我了!」彎下腰,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尚漓,腳上的力道也加重幾分。

「不是威脅,我是擔心你!」尚漓激動的反駁。

他在他的腳下掙扎了幾下,還沒等他做出反擊,夏契爾就先一步扣住了他的手,取出藏在他掌心裡的符帶。

「你以為我會栽在同樣的地方?」

夏契爾斜睨他一眼,順手把符帶纏綁在尚漓身上,確定他被符帶壓制、不能動彈以後,他這才挪開腳。

就在他轉身坐回椅子,準備好好跟尚漓檢討一下他這段時間的行為時,異變突生!

原本應該不能動用力量的尚漓,竟然掙脫了符帶的箝制,反過來朝夏契爾拋出幾條符帶,一如先前對付巴薩德那般,將夏契爾牢牢捆住、壓制住。

「你……」被纏綁在椅子上的夏契爾,詫異地看著尚漓。

他是什麼時候解開的?

「我破解符帶只需要十五秒。」尚漓得意洋洋的笑著。

比起巴薩德耗費的三分多鐘,他身為符帶的創作者,自然更加瞭解符帶的狀況,解除的時間自然就更少了。

緊接著,尚漓無視了夏契爾惱怒的目光,從他懷裡搜出他從巴薩德那裡取得的通道儀器。

「如果你不讓我跟去,我只能自己行動了。」

他已經聽完了所有的事情,也知道開通通道的密碼,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行動,即使夏契爾不讓他跟著,他也能獨立行動!

「……」夏契爾沉默的看著他,灰眸幽深,叫人看不出他此時的心情。

被夏契爾盯著有些忐忑,尚漓提高音量,又吼了一句:「誰叫你要拋下我!」

「……」夏契爾繼續保持沉默,視線仍緊盯著他。

「我、我也是死神、也是DA小組的一員!我有權利跟小組共進退!你不能剝奪我這項權利!」他義正詞嚴的指責道。

「……」夏契爾依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。

「你、你……」尚漓張口結舌地指著他好一會,最後才擠出一句:「你有話就說啊!我又沒有封印你的嘴巴!幹嘛死盯著我卻又不說話!」

你這個樣子真的讓人壓力很大啊!──這一句話尚漓沒有說出來,但他的表情也差不多是這麼一回事了。

「對於你無端的指控,我不予置評。」夏契爾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,而後他又說:「我從沒說過拋棄或是不讓你同行的話。」

「可、可是你……」

尚漓的語音一頓,他回想了剛才夏契爾說過的話,似乎、彷彿、好像……他真的沒這樣說過!

「這次的行動不強制你參與,你只要不妨礙我就行了。──這是我的原話。」夏契爾重複道。

「……」尚漓尷尬地張嘴想要解釋,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
「所以你會帶我一起去?你會讓我參加明晚的行動,讓我跟你一起返回死神殿?」他再次確認道。

「我從沒反對過。」夏契爾神情平靜的回道:「現在你可以把我解開了嗎?我還有事要忙。」

「什麼事?」尚漓下意識地追問。

「安排移轉事項及確認返回死神殿的一干事務,這樣的回答您滿意了嗎?」夏契爾淡淡地掃了他一眼,灰眸隱含威脅。

時間已經不多,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辦,要是尚漓再繼續拖著他,他肯定會在脫身之後好好教訓他一頓!

在夏契爾的眼神威脅下,尚漓乖乖地替他解開符帶,還討好地朝他笑笑,順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。

夏契爾冷冷地掃他一眼,邁步朝門口走去。

「等等,我需要做些什麼嗎?」在他打開房門之前,尚漓追上前問道:「我是說,有沒有什麼是要我去做的?」

「把你需要處理的、交待的事情在明晚行動之前解決了。」夏契爾丟給他這一句話,人就出門了。

尚漓自然知道他是在說什麼──處理後事。

每次他們要執行危險任務時,都會寫一封交待身後事的遺書,要是他們不幸地在任務中犧牲,死神殿及其同事就會依據這份遺書處理死者的遺物。

這也是為了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,讓他們能夠果決斷然地前進。

尚漓每次出任務,都會留四封遺書──一封是交待遺物的分配、一封給夏契爾跟DA小組的成員,一封給季薰,餘下的一封則是給命子。

現在命子已經不在了,尚漓心底還牽掛著的人,也只剩下還昏迷不醒的季薰了……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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