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處偏僻的山裡。

山中霧氣濃重、雲霧繚繞,不知名的藤蔓與苔類附著樹身,彎彎曲曲的纏繞著,數十年、百年的林木扶搖直上、直入雲霄,溪流的水聲若隱若現,為寧靜的山區添了幾分熱鬧。

從容的步伐踩在草上,發出「沙沙」的細碎聲響,聲音極輕,彷彿風一吹就散了。

當她停下步伐時,前方的大岩石上坐著一名妖嬈女子。

她翹著腳,宛如柔弱無骨的斜靠著岩石,白皙修長的腿從裙襬的開衩處露出,塗著豔紅色唇膏的嘴唇向上彎著,雙眸以墨線勾勒,在眼角處刻意地往上勾起,讓眼形顯得像是狹長的鳳眼。

見到來人,她緩緩坐直身體,笑著招呼一聲。

「來了啊?還以為妳不打算過來了呢!」黑羽律子淺淺地笑著,笑意卻不達眼底。

「難得妳會約我出來,我怎麼能夠拒絕?」命子也同樣笑著,笑容清清淺淺,比黑羽律子多了幾分真誠。

「是嗎?那麼……如果我說我想跟妳討樣東西,妳會答應嗎?」

黑羽律子站起身,朝命子的方向邁進一步,這一點的距離,對於相隔十多公尺的兩人來說,並沒有太大的差別。

「妳想要什麼?」命子不答反問。

「聖鏡。」

「……」聽到名稱,命子微微一愣。

「很意外?」黑羽律子再度笑開。

「的確很意外。」她坦白的點頭回道:「我以為妳想要的,是我的命。」話說得雲淡風輕,臉上的笑容也沒有減淡,她對死亡完全不在意。

聞言,黑羽律子放聲大笑,「妳的命不需要妳給我,我自己就能拿。等拿到聖鏡之後,我就會取走!」

斂起笑靨,她的神情轉為陰冷,閃爍的目光透著狂燥。

「五百年了,我等這一天等了五百年了,今天終於可以跟妳做個了斷,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妳的背叛,妳背叛了我!」她握緊雙拳,情緒激動的吼道:「那時候,我覺得自己像被人從背部插了一刀,而且這個下刀的人還是我的妹妹!我親愛的妹妹!」

「喔、不對,妳的確是捅了我一刀。」黑羽律子指了指自己的心口,「在族長跟長老們說要處置我的時候,他們讓妳擔任執行者,妳,在他們架著我的時候,拿刀從正面刺入我的心口!真是一個『好』妹妹啊!」

她瞇起雙眸,眼底盡是恨意,霧氣被她釋放出的靈壓吹散,在兩人的周圍形成一個真空圈。

「那次沒能殺死我,妳一定很不甘心對吧?」她譏笑著。

「妳走上歧途,身為族裡的聖女,我只能……」命子的眼底隱含著哀傷,回話的嗓音乾澀。

那次的處決,她其實是故意將刀子刺偏,留下了她的性命。

然而,她的心軟卻導致族人走向滅亡……

「歧途?妳竟敢說我走上歧途!」黑羽律子指著自己的胸口,「族人的滅亡是誰導致的?是妳!阿爸、阿娘還有哥哥是誰害死的?是妳!身為族裡的守護聖女,竟然是讓族人走向毀滅的推手,不知道當初選擇讓妳、放棄我的長老們,會不會覺得後悔?」她露出嘲諷的笑。

「長老們撤除妳的資格,是因為妳想要加入L組織。我族應當保持中立,不該與塵世有所牽扯。」命子提醒著這一點。

黑羽一族的族人都具有預言能力,也因為這樣,不少人覬覦他們的特殊力量,為了不干涉世界的運行,為了不讓族人成為權勢鬥爭下的犧牲品,數代前的族長名文定下規定,要族人隱匿於山林之中,避開塵世間的紛擾。

而黑羽律子卻偏向L組織,認為應該服從當時勢力相當龐大的L組織,附庸於當時的首領雷扎姆之下,甚至還為了此事與族長幾度爭執,長老們認為她的思想太過激進,不適合擔任族裡的守護聖女,才會解除她的資格,讓當時身為妹妹的她扛起這個重任。

然而,被撤銷資格的黑羽律子不但沒有反省自己,反而怪罪長老團與命子,認為是她私底下用了陰謀詭計中傷她,打算趁機奪取聖女之位,甚至還把族長不肯與雷扎姆結盟一事也歸咎到她身上,認為一切都是這個妹妹從中作梗,姊妹倆的關係因此降入冰點。

「中立?哈!躲在深山裡面不敢見人,那算什麼中立?那是山老鼠!那是懦弱!」黑羽律子滿臉鄙夷,「我想要讓村子強大,我想要讓族人過上富裕的生活!我想讓大家別那麼土氣!都什麼時代了,還在用著千年前的生活方式過活,外界都在進步,就只有我們,只有我們的時間是停滯的!我可不想讓我以後的孩子也過的這麼悲慘!」

「聖女不能結婚。」命子提醒道。

「那是不合時宜的陳舊規矩,早就應該改掉了!」黑羽律子揮了揮塗著鮮紅蔻丹的手,「我本來想,等我成為聖女後,我就召開會議,廢了這條規定,結果……哼!」

靈壓的氣浪在她身邊形成,凜冽的風將青草壓彎,樹葉發出響亮的「沙沙」聲響,氣勢宛如狂風驟雨,襲擊了方圓十多公里的森林……

和服的衣袍與袖子被吹得翻飛,命子抬手攏了攏頭髮,撥去擋住視線的髮絲,看似優雅嫻靜的動作下,戒備卻沒有絲毫放鬆。

「呵呵,說也好笑,村子都覆滅了,我們卻還在因為這件事情互相仇視,再怎麼說,世界上也就剩下我們兩個親人了吶……」黑羽律子面露惆悵,目光轉為柔和,彷彿先前的怨懟全是幻覺。

「……」沒有回答,命子只是靜靜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。

「其實我也不想跟妳處在敵對面,畢竟妳曾經是我最疼愛的小妹。」黑羽律子的雙手交疊,收於寬袖袍之中,儀態優雅,「要不,這樣吧!妳把古鏡交給我,我可以為妳向雷扎姆說情,妳應該也不希望與我一直敵對下去,爭得妳死我活,不死不休吧?」

「說得也是,的確該做個了斷,那麼久了,我也累了。」命子點頭附和。

「那麼……」

「我一直不明白。」命子打斷了她的話,目光微透迷惘,「為什麼妳的恨意那麼深?甚至願意幫雷扎姆滅了全族,為什麼?」

她真的無法理解。

難道仇恨真的可以讓一個人捨棄所有,甚至是自己的親人?

「呵呵,妳不懂嗎?」黑羽律子燦爛的笑開,「那不是恨,是愛。」

她笑得相當溫柔、相當甜蜜,一副沉浸在愛情裡的模樣。

「我深深愛上了雷扎姆,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。」

「……包括弒親滅族?」命子嗓音乾啞的問。

她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的原因,她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怨恨才……

「呵呵,妳這麼問不是很可笑嗎?是你們先捨棄我的,現在卻反過來指責我?」黑羽律子露出輕蔑的笑,蠻不在乎的點頭。

「是的,因為愛他,只要是妨礙他的人,我都會替他除去,包括妳、包括族人還有家人……」

「……原來是這樣。」

命子垂下眼眸,心口空蕩蕩地,像是被開了一個大洞,讓她渾身發冷。

「妳解除了村子的防禦陣法,讓敵人進村,還協助他們屠村、三番兩次追殺族人,身為族裡的守護聖女,我必須負起懲戒的職責。」

她一直以為,姊姊總有一天會回頭,她還會變回那個聰明能幹,會與她一起下廚,一起喝下午茶、一起吃點心的姊姊。

屆時,她會陪著姊姊回到族人的埋骨之地,在族人的墓前為犯下的過錯懺悔,乞求族人們的原諒,再用後半生來贖罪……

然而,看著面前笑得毫無愧欠、目光似冰的姊姊,命子終於明白了。

回不去了。

一切都已經改變,姊姊的心與眼睛已經被私欲蒙蔽,她熟悉的姊姊不會再回來,而她們也不會有返回部落的那天了。

心,鈍鈍的痛著、悶悶的疼著。

像被重物壓著、用刀刃抵著,慢慢地、一推一拉地割著、鋸著。

傷得血肉糢糊,鮮血淋漓。

斂起情緒,命子深吸了口氣,肅聲說道:「黑羽律子,妳必須以性命償還妳犯下的罪,以鮮血洗去族人的怨恨……」

「呵呵,這就是妳的選擇嗎?」黑羽律子露出譏諷的笑,「看在過往的情誼,我給了妳活命的機會,結果妳還是選擇跟我敵對……」

「如果妳說的話有一分真實,那麼妳藏在袖中的手就不會結印。」命子早就看穿了她的動作。

「呵呵,彼此彼此。」

話音一落,黑羽律子立刻發動攻擊,烏黑色的氣流化為猛虎,張開血盆大口朝命子撲去,命子起腳一跺,土黃色氣流自地面飛騰而起,繞著她的周身形成一圈護盾,攔下了黑虎的攻勢。

豎起劍指凌空虛畫,一聲清亮的鷹嘯響起,白色巨鷹從半空飛落,朝黑虎俯衝而去。

一鷹一虎鬥得激烈,而施法的兩人也沒有因此停下動作,一個引雷攻擊,另一個就以火浪焚燒;一個發動水陣,另一個則是以劍陣破陣;一個以式神偷襲,另一個就叫出機關人偶襲擊……

轟然的雷鳴在耳旁炸開,一時之間,風起雲湧,天地變色。

落下的金色雷電劈把百年老樹從中劈開,赤紅的火焰瞬間冒起,吞噬著樹身與草皮,焦黑而刺鼻的煙霧四起,炙熱的火舌迅速蔓延開來,森林裡潮濕的水氣與霧氣根本沒有起到攔阻的作用,那肆虐的火苗很快就擴大,如同海浪一樣的覆蓋大地。

「霹啪啪啪!磅、磅、磅──碰!」

在雷電與焰火的侵蝕下,樹木一根根攔腰折斷,傾倒在地。

狂風無序的四處肆虐,風嘯聲尖銳而高亢,就連雷鳴聲也無法掩蓋,部份碎石被風流席捲,高高地拋到天際而後又重重地落了一地,又或者飛向戰鬥中的兩人,而後被兩人身周的護盾擊得粉碎。

炙熱的溫度叫人快要窒息,宛如身處在滾水裡,然而,正在命子與黑羽律子完全無動於衷,她們的眼底、心裡只有彼此,只有這場戰鬥!

這樣的高溫並沒有持續多久,鉛灰色的天空開始落下雨滴,一開始是稀稀疏疏的小雨點,而後,一道比先前還要巨大的雷電劈落,這聲雷鳴就像一個訊號,粗大的雨水應聲落下,幾個呼吸間,雨勢便猛烈起來,磅礡的雨聲瞬間澆熄了火焰,此起彼落的「呲──呲──」聲響伴隨著大量蒸氣出現,也掩蓋了戰鬥聲響。

頓時間,林間就像起了山嵐,被大量的白色霧氣籠罩,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境況。

這場戰鬥持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,直到雨勢漸歇,黑夜過去,天邊泛起了白光,在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大地時,其中一人倒下,而另一人的模樣雖然狼狽,卻以勝利者的姿態傲然站立。

「擁有聖鏡傳承的妳竟然輸得這麼難看,真是可悲啊……」黑羽律子得意的笑著,「嘖嘖嘖!妳這樣的守護聖女要怎麼守護族人?還好,族人都死光了,用不著妳保護。」

「……」

倒在地上的命子面色相當疲憊,全身鮮血淋漓,長長的衣袖被撕去,裙子也被燒毀大半,露出被焦煙燻黑的雙腿。

她撐著雙臂想要起身,奮力地挪動幾下,卻還是氣喘吁吁的癱倒在地。

「嘖嘖嘖!妳看看,看看自己現在的樣子,真是有夠狼狽啊!都到了這個地步還不死心?還想掙扎?」黑羽律子搖了搖頭,「人吶!要學會看清現實,不要作無謂的抵抗,死命的掙扎又有什麼用?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一樣?」

「……」

沒有裡會對方的諷刺,命子轉動著身體,讓姿勢從仰躺變成側趴。

「怎麼?換成這種姿勢,是想要爬著逃走嗎?」被自己的想像娛樂的黑羽律子,朗聲笑了出來,「好啊!妳想爬就爬吧!我給妳三分鐘,讓妳逃,唔……三分鐘好像爬不了多遠呢!要不,我再加兩分鐘給妳?」

「遲遲不動手,反而跟我聊了這麼久,這可不像妳的風格。」命子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淡笑。

儘管身處劣勢而且即將被殺害,她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,彷彿生死之事與她無關。

「直接說出妳的目的吧!或者……妳想繼續這麼跟我耗時間也行。」命子讓自己靠著岩石坐著,好整以暇的看著她。

黑羽律子斂起笑容,冷哼一聲,「把聖鏡交出來。」

「如果我拒絕呢?」命子微笑著反問。

「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!」黑羽律子冷下臉來,手腕一揮,一道紅影如同鞭子般甩出,「啪」地一聲,在命子臉上留下一道血痕。

要不是聖鏡不是以實體收藏,而是收在命子的體內,她早就動手搶了,哪裡還會這麼好聲好氣!

怒火一起,黑羽律子又接連鞭打了她好幾下,後者只是默默忍耐,完全沒有吭聲。

「呵,很好,很會很忍耐呀!真的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呢!以前的妳可是一個愛哭鬼,稍微摔倒一下就開始大哭,長進了不少嘛~」嘴上說著,鞭打的動作也沒有停下,而是更加變本加厲。

命子身上的傷痕漸漸增多,看著遍體鱗傷的她,黑羽律子臉上出現殘酷的笑意。

「只是這樣有些無趣呢!我們加點東西玩玩。」

她讓兩具偶人一左一右的把命子架起,一下子把她拋到空中,一下子把她甩去撞樹,一下子又扯著她的頭髮在地上拖行。

「哎呀!都髒了呢!我幫妳洗洗吧!」

黑羽律子以水柱困住她,讓她在湍急的水流中旋轉打滾,就像是被丟進洗衣機裡滾洗一樣。

過了一會,水柱散去,嗆了好幾口水,差點溺死的命子,濕淋淋地伏在地上,面色蒼白地咳著。

劇烈的咳嗽讓她的臉頰從慘白漲成通紅,傷口的血液與淚水混著臉上的水滴滴落,在深色土壤上聚出小水窪。

「嘖嘖!妳現在看起來真慘啊!哈哈哈哈……」

看著如同殘破人偶一樣的她,黑羽律子開心的放聲大笑,從凌虐的過程中得到快意與滿足。

「再給妳一次機會,交不交?」

她湊近了命子,一把揪起她的頭髮,逼她與自己對視。

「……不。」命子垂下眼眸,別開目光。

「嘴硬的丫頭。」黑羽律子對她使用了咒術,試圖操控她的意志。

意識遭到入侵,就像被千萬根針紮入腦中,讓命子痛苦不已,她難受的掙扎,卻始終掙不開黑羽律子的箝制。

「乖,把聖鏡交出來。」黑羽律子放柔了語氣,在侵蝕她的意識的同時,也試圖以言靈之術催眠她。

「不……」

「嗯?」黑羽律子眼中戾光一閃,加大入侵的靈壓。

「乖孩子,把聖鏡拿出來,交給姊姊。」

「沒……有。」

「沒有?沒有什麼?」

「沒……聖鏡。」命子的目光開始渙散,意識逐漸失去。

「為什麼?妳把它送人了嗎?」

「是……不……」才剛給出答案,命子又突然清醒過來,馬上搖頭否定。

「給了誰?妳把它給了誰?」

黑羽律子再度加強法術控制,完全不在乎這麼強烈的刺激會危及對方的性命。

「小……不……不!」

命子突然出手推開了黑羽律子,目光重新恢復清明。

往後蹌跌了幾步,黑羽律子很快就穩住身體。

「又清醒了嗎?真是頑強的傢伙……」

黑羽律子隨意地甩了甩手,剛才命子推開她時,指甲抓傷了她的手背,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兩道抓痕。

少了她的箝制,命子就像軟泥一樣,氣喘吁吁的癱倒在泥漿裡,連撐起身體的力量都沒有。

「本來想一次解決,沒想到妳竟然把聖鏡送人了,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呢!又要再跑一趟……」黑羽律子舔去手背上的血珠,語透埋怨的道。

「反正也就是那幾個人吧?讓我猜猜……季薰?」她說出第一個人選,目光直盯著命子的神情。

「……」

「看妳的反應,不是她。」黑羽律子很快就得到答案,「也對,雖然她跟妳相處的最久,可是妳怎麼可能把聖鏡給她?她體內可是有『那個』呢!比起把聖鏡給她防身,妳其實更想殺了她,我沒說錯吧?」

上身前傾,黑羽律子捏住她的下巴,強迫命子抬頭。

「那麼……是那個小丫頭吧?拜妳為師的那個。」她語氣篤定的笑問。

「……」命子依舊保持沉默,面上沉靜如水。

「她叫做小彌,對吧?那小丫頭看起來很信賴妳呢!一臉崇拜的跟在妳身邊、幫妳跑腿買東西,對妳唯命是從……」

鬆開掐住命子下巴的手,黑羽律子直立起身子,居高臨下的看著她。

「季薰跟她,這兩個小丫頭妳調教的真好,讓我一看到她們……就很想殺了她們,把她們開膛剖肚、製作成偶具,她們一定會是很好使喚的偶具,對吧?」

「……」

「別裝出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!」

突然間,黑羽律子變了臉色,狠戾的朝命子腹部踹了一腳,強大的腳勁讓她抱著腹部,身體瑟瑟發抖的弓起,嘔出了胃裡的酸水。

「妳知道嗎?我最討厭的就是妳這副模樣,那種清高的姿態是要給誰看?就只有妳是好人,我就是卑鄙無恥的壞女人!我呸!妳根本就是虛偽!表面上裝出與人為善的樣子,背後卻做了那麼多手腳,也只有那群人才會相信妳……」

黑羽律子罵得氣喘吁吁,而後又踹了她一腳,發洩心底的怒火。

「妳放心,等妳死了以後,那些跟妳有關的人,我一個都不會放過,他們很快就會去陪妳……我這麼體貼,妳有沒有覺得很感動?」

黑羽律子表情猙獰的笑著。

「現在讓我們來討論討論,我該怎麼『招呼』妳呢?」她走到她的前方,緩緩蹲下身子,「拔指甲、鞭笞、削肉、烙刑……這些已經是落伍的舊招了,我想妳也不稀罕這些刑罰。」

食指抵在唇上,黑羽律子故作沉思的停頓幾秒。

「對了,我想到了,把妳的四肢鋸下、挖出雙眼、削掉鼻子、剪掉舌頭,唔、耳朵就留著好了,妳的耳朵長得挺好看的,接下來呢!我再拿別的東西縫上去,把妳作成我的偶具,妳放心,我一定把妳打扮的很漂亮,就跟我以前最愛的布娃娃一樣,噢!對了,還要用鎖鏈刺穿妳的琵琶骨,把妳像鈴鐺一樣掛起來,呵呵,掛在牆上的妳一定會是最美麗的裝飾……」

以靈氣凝聚出一把匕首,黑羽律子準備動手了。

「去死吧!」

高舉著匕首,她發狠地朝命子的胸前刺下。

「噗哧──」

利刃貫穿身體的響聲傳出,殷紅的鮮血順著刀身滴落,在匕首拔出的同時,血液瞬間噴發,染紅了兩人的衣服。

「妳……」

黑羽律子瞪大雙眼,難以置信的看著命子以及她手裡的匕首。

「永別了,姊姊。」

刀光閃現,匕首刺入黑羽律子的心口。

這一次,刀鋒並沒有偏移,準確無誤地貫穿了她的心藏。

「妳……」

黑羽律子想要施法反擊,卻發現自己的靈力迅速消失,靈氣聚成的匕首也散去了。

「為什麼會……這刀?」

「這匕首是以龍族的角製成,上面刻著龍族的封印咒術。」

「妳早就計畫好了!」

黑羽律子咬牙切齒的瞪著她,恨意滔天。

「別得意,就算死,我也會拖著妳一起走!」

她從袖裡拿出一把細長的匕首,用它刺進命子的腹部,還刻意把刀子扭轉幾下,讓她受創更深。

感受到腹部的劇痛,命子吐出一口鮮血,臉上的笑意卻更盛了。

「請不用擔心……等我把事情處理完,我就會去陪妳。」

拔出匕首,刀鋒轉而朝她的頸子一劃,黑羽律子的身子搖晃幾下,帶著不甘心的神情朝後仰倒,很快就沒了氣息。

「咳、咳咳……」

命子頹然地倒在泥漿裡,看著黑羽律子逐漸變冷的屍體,淚流滿面,腹部的鮮血沒有止住,仍然在流淌。

此時,天色已經大亮,帶著熱度的陽光驅散了清晨的水霧,顯露出滿目瘡痍的林間景象。

在泥漿裡躺了好一會,直到靈氣稍微恢復了一些,她掐動手印喚出式神,讓式神帶她離開。

 

※ ※ ※

 

在元謙確定他們體內的毒素已經被壓制住,情況正在逐漸好轉後,畢維斯接手了看顧工作,讓季薰返回房間睡覺。

雖然在L組織那裡,她的待遇比其他人好很多,但她也沒有絲毫鬆懈,入睡時,總是還留了幾分精神戒備,沒能完全放鬆,現在被救出來了,而魈他們的情況也獲得控制,心情一放鬆,倦意也就跟著湧現了。

床上的她睡得很沉,連房裡多出一個人都沒有察覺。

受了重傷的命子並沒有返回住處,而是讓式神帶自己到季薰所在的位置。

一手摀著腹部的傷口,她拖著沈重的步伐,慢慢靠近床邊。

她神情眷戀的看著床上的孩子,緩緩伸出手,想要撫摸她的臉龐,而床上的人卻在這時醒來,手上抓著幻化出的靈刀,神情戒備的盯著來人。

目光清明,毫無睏色,彷彿剛才沉睡的人並不是她一樣。

「……命子?」

見到床邊站著渾身泥濘、傷痕累累的她,季薰先是一愣,而後詫異的散去靈刀,起身攙扶。

「妳怎麼了?是誰傷了妳?現在的局勢這麼危險,妳怎麼一個人亂跑呢?昨晚等不到妳回家,小彌一直覺得很不安,說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,結果今天妳就帶傷出現了,這還真是……該說妳們兩個很有『默契』嗎?」

她讓她坐到床上,把枕頭豎起,讓她能夠舒服的靠著,嘴裡叨叨絮絮的埋怨。

「我去拿急救箱,妳先躺一下……」

季薰才要往外走去,命子卻拉住她的手,不讓她離開。

「命子?」她困惑的看著她。

「沒事,只是小傷,來陪我聊聊。」她將她拉到身旁。

「這怎麼會是小傷?妳腹部的血還在流!」季薰指著被染紅的床單,神情焦急。

「一直都沒注意到……妳真的長大了。」

命子輕輕地摸著她的臉,目光充滿慈愛與懷念。

「一直以為妳還是個孩子,一直以為妳還沒長大,一直覺得妳還是太弱小,還不夠強大,現在才發現,這只是我的藉口,因為捨不下妳,所以才總是對自己說:『再等等、再等等,過幾年再說』,就這麼拖到現在……」

她將季薰側邊的髮絲撥到耳後,又細細為她整理衣著。

「長大了,做事就別再莽莽撞撞,要細心一點。妳的警覺心還不夠,就算是累得睡著,就算是在自己的住所,也該在床邊佈下防禦結界,如果我是敵人,在我走到床邊妳才發現,妳早就被我殺了,就算有魈陪在妳身邊,他也不能時時讓妳依賴,還是要靠自己……」

「命子,妳……這些話等一下再說好嗎?我先為妳包紮。」

聽著命子叨叨絮絮地,宛如交待後事一樣的提醒,季薰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。

「不,沒時間了……」命子淺淺的笑開,笑裡透著哀傷。

「不要胡說八道,不過是一點小傷,很快就能治好的。」季薰婉言安撫著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命子撐著身體想要起身,季薰連忙上前制止。

「不要亂動,血會流得更快,我馬上去……」

話才說到一半,她突然感覺到胸口一陣刺痛,低下頭一瞧,赫然發現胸前插了一把精美匕首,匕首的材質像是以某種骨頭製作,全體通白,上頭雕刻著像圖案又像文字的東西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命子再度開口道歉,溫熱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。

「……為什麼?」

為什麼要跟我道歉?

為什麼露出那種哀傷的表情?

為什麼妳一臉的絕望?

張了張嘴,季薰有好多話想問,眼前卻瞬間陷入黑暗。

 

看著倒臥在床上的她,命子吃力地為她調整姿勢,讓她能夠躺得舒服一點。

口中喃喃念動咒語,一連串的手印打出,刺入季薰胸口的龍角匕首一閃一閃的發著亮光,上頭的龍族符文開始動了起來,像蛇一樣地沿著匕首旋繞。

當咒語完成,龍角匕首發出強烈的亮光,如同流星一樣竄入季薰體內,她胸口的傷也在瞬間癒合。

「咳、咳咳──」

做完這一切,命子又咳出幾口血,臉色更加慘白,幾乎可說是近似土灰色。

依依不捨地再度撫上季薰的臉,心底疼痛難忍,嘴裡盡是苦澀。

「對不起,我只能這麼做,只能捨棄妳……」命子充滿愧疚,無聲的哭著。

她只能以這種手段制止,只能犧牲這個一手拉拔大的孩子,用她來遏止這場劫難。

「請盡情的恨我吧!帶著怨恨我的憤怒活著,好好的……活下去。」

命子閉上雙眼,任憑淚水蜿蜒,淚流滿面。

房間被靜寂與悲傷籠罩,氣氛壓抑的叫人窒息。

輕細的歎息聲自命子身後傳來,不知不覺中,房間裡多了一名男子。

「妳這又是何苦?」朽六輕聲說道,話語中透著憐惜。

「你來啦?」命子抹去臉上的淚水,轉身面對他。

她一如往常地朝他展露微笑,只是那笑裡帶著幾分勉強。

龍角匕首是以朽六成年後換下的角製成,與他之間存著些許感應,早在動用這把匕首時,她就知道對方會找上來。

「我突然很想去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海邊,可以陪我去走走嗎?」她以柔軟的語調央求著。

「……」

默默的點頭,朽六將她攬在懷裡,一道水流憑空出現,將兩人瞬間包裹。

下一秒,房裡就失去兩人的蹤影。

 

離去的兩人,並沒有注意到房間外頭站著另一個人。

運送者川羯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,而後轉身走回仟茵所在的房間。

剛才他感受到異常的靈壓波動,擔心會對仟茵有影響,這才趕過來探視,沒想到卻意外聽到這些對話。

如果是其他人,肯定會因為命子的作為感到不解,不懂她為什麼要「傷害」季薰,但協助魈調查過某件事情後,稍一細思,川羯也就明白情況了。

儘管如此,他也沒打算太過深究。

他人的生死與他無關,這個世界上能夠引起他關注的,就只有仟茵一人。

深色窗簾緊閉、暗如夜晚的房間裡,只擺著一張以寒冰製成的大床,房間裡的空調溫度是零下,霜白色冰氣如同水浪一樣,覆蓋了整個地面。

仟茵就這麼動也不動的躺著,眉心處有一道淺淺的摺痕,那是之前因為身體過於疼痛不堪所留下的痕跡,而現在……

她的身體因為太過衰敗,已經失去了痛覺。

儘管有水色的協助,還有魈替他從死神殿「借」出來的資料,也只是讓她的壽命延長一些時日,讓她不那麼痛苦罷了。

看著被藥劑與痛楚折磨著的她,川羯深感不忍,尤其,她現在所忍受的痛苦還是因他造成的。

要是那時候能夠冷靜一些,不要因為焦慮而莽撞的用了特倫斯的研究,今日的她也就不會變成這副模樣。

凝望著熟睡中的她,川羯流露出痛苦與焦慮。

經過治療與調養的仟茵,臉色依舊慘白,是那種面無血色、甚至呈現淺灰色的白,眼窩深深凹陷,乾燥的眼皮貼在凸起的眼球上,皮膚像是一層薄膜般貼著骨頭,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見,已經不知道乾裂幾次的雙唇是紫黑色,頭髮掉了大半,身體乾扁消瘦,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見……

現在的她就像被醫生宣告死期的病患,過著倒數生命的日子。

「對不起……」

輕握著仟茵的乾瘦如枯骨的手,川羯深深懊悔著。

「明明說好要保護妳,明明發誓說要讓妳擺脫弒神的詛咒,結果我卻沒能辦到,而且還讓妳更加痛苦……」

如果不是他,仟茵這一世或許活不到三十歲,但至少她不用遭受這些折磨。

「我該怎麼辦?」

將臉埋在手裡,川羯陷入兩難。

是該親手了結這個錯誤,讓仟茵解脫,待來世再與完好的她重逢,還是拖延著她的死亡,繼續分析這次試驗失敗的原因,找出徹底解決這件事情的辦法?

一次的死亡不算什麼,他真正害怕的是她徹底消失在天地間,他無法忍受沒有她的世界……

 

※ ※ ※

 

正午的海邊。

從睡夢裡醒來,命子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朽六抱在懷裡,兩人坐在附近最高的岩石上頭。

岩石的另一邊呈現平滑的斷面,像被人用刀斬去那樣,那是命子以前留下的痕跡。

這裡是她與朽六當初相遇的地點。

「抱歉,說好要看海的,結果我卻睡著了。」

她試圖挪動身體,想要換成坐姿,卻發現自己全身無力。

察覺到她的意圖,朽六為她調整姿勢,讓她可以坐在他懷裡看海。

「剛才做了一個很愉快的夢。」命子臉上殘留著夢中的愉悅,「我夢到小時候跟著哥哥、姊姊跑去溪邊玩,哥哥下水去捕魚,姊姊跟我就在撿枯樹枝生火,打算烤魚來吃,結果哥哥沒抓到魚,反而撈到一堆螃蟹跟蝦子,後來我們只好爬樹摘水果吃,蝦子跟螃蟹就拿回家煮湯,我跟姊姊還採了好多菇類跟野菜,那天的晚餐很豐富,大家都吃得很開心……」

這夢境聽來相當平淡,但對命子來說,卻是十足珍貴的影像。

「真好,我小時候總是在學習,學著該怎麼當一名皇子,學著龍族的傳承知識,印象中,與我為伍的就是書本跟鍛鍊,我的兄弟也一樣……」朽六望著遼闊的海面說道。

「後來我逃了,跟父皇、母后大吵一架,偷溜到人界,然後在這裡遇見了妳。」

「呵呵,那時候突然被我纏上,你應該覺得很莫名其妙吧?」

回想起當初相遇的過程,命子懷念的笑了出來。

「是啊!才剛上岸,突然冒出一個女生拿刀砍我,還說要斬除我這隻妖孽,後來我表明身份後,反而被妳纏上,說什麼:『既然你無處可去,那我就勉強收留你吧!我供你吃住,相對的,你必須當我的保鑣保護我。』當時我也不懂人界的規則,就這麼被妳唬住了。」

「沒辦法,那時候我被敵人追殺,需要有人幫忙,你看起來呆呆傻傻的,一副很好騙的樣子,不拐你拐誰呢?」命子取笑道。

「妳是我第一個接觸到的人類,自然對妳會比較信任,而且聽到妳的遭遇,不管是誰都會想幫一把……」

「所以你把護身的匕首送給了我,而我……用你給的匕首殺了姊姊,傷害了小薰。」命子突兀地轉了話題。

「……」突然沉重下來的氣氛,讓朽六不知道該回應什麼。

「對不起。」她嗓音乾澀的說道。

「為什麼要道歉?」他反問。

「明明是用來守護的東西,卻被我拿來傷害親人,做出這種滔天的罪過……對不起。」

「妳的確好好使用它了,不是嗎?」朽六輕笑著,「妳用它拯救了很多人。」

「但我卻傷害了我的家人!」命子的情緒激動起來,淚水蜿蜒滑下。

「不,那不是傷害,是保護。」朽六擁緊了她,將下巴貼在她的額頭上,「妳用它保護了季薰,用它淨化了妳姊姊身上的怨氣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如果要說我有什麼不滿的話,那就是──妳讓我違背了承諾。」他無奈的長嘆一聲,「那把匕首,是向妳約定要保護妳的信物,代表著我的承諾,只是妳卻讓我失信了。我們龍族不輕易給予承諾,一旦說出口,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會完成。」

但現在他卻……

「對不起。」命子再度開口道歉。

「不,妳我之間,用不著說對不起。」朽六輕拍著她安撫。

「我有個想法,我們再做一個約定吧!」命子提議道。

「為什麼我會有一種,妳又要坑我的感覺?」他有些鬱悶的皺眉。

「才沒有,難道你不相信我?」

「……妳每次要坑我,都會用這句話當開頭。」

「呵呵,所以呢?答應或不答應?」

「……」沉默了一會,朽六再度發出嘆息,「妳太狡猾了,明知道我不會拒絕妳。」

命子再度歡快的笑了。

「之前約定的時候,你送給我匕首,這次換我送你禮物。」

她從懷裡取出一條繫著白玉的項鍊,放到他的掌心。

「這是我母親送我的生日禮物,上面刻得字是『平安喜樂』,我一直帶在身邊,你可要好好珍惜啊!」

「嗯。」

「以後,不管發生什麼事,你都要開開心心的過生活,我們……就這麼約定了。」她握住他的手說道。

冰涼的雙手蓋在朽六溫暖厚實的大手上,明明力道是那麼樣的輕,那麼的軟弱無力,一根手指就能輕易撥開,朽六卻覺得彷彿被高山壓住,完全動彈不得。

「真可惜。」沒有等他回應,命子又改變了話題,「本來想看夕陽的海景,傍晚跟清晨的大海最美了,結果光顧著跟你聊天,沒注意時間,已經是晚上了……好暗。」

她的氣息漸弱,明亮的眼眸也半垂著,彷彿即將闔上。

「要不,我們在這裡過夜,等著看清晨的景色吧!」

望著被夕陽光輝映照得閃閃發亮的海面,朽六如此提議道。

「嗯……我先睡一下,好睏,記得要叫我,我想要看日出。」命子點了點頭,動作輕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。

「好。」朽六摟緊了她。

「晚安。」

「晚安。」

在命子的頭顱垂下的那一刻,她的身體開始發生變化,從肢體末端開始,逐漸風化成細沙。

朽六試圖留下那些白色細沙,但它們卻像流逝的光陰一樣,從他的指縫中洩出,在風中消失……

最後,只剩下命子的衣服讓朽六抓在手裡。

緊緊抱著那沾滿泥濘與血跡、殘破不堪的衣袍,朽六伏跪在地,埋首痛哭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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