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線隱晦不明的岩洞裡,呆坐著一名銀髮凌亂、衣服殘破不堪的男子,金色雙眸低垂,視線落在前方沉睡中的黑髮女子身上。

那是他從河岸邊撿回的生物。

第一眼見到她時,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。

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曾經見過這種生物,又好像,他「曾經」是這種生物,只可惜那份記憶太過模糊,他無法明確分辨是前者還是後者。

自從他在這裡醒來後,他知道自己忘了很多東西,更準確來說,他失憶了。

他記住的東西不多,都只是一些零星的細小片段,微小到可以直接忽略。

而那些忘掉的過去,好像很重要、又好像不重要,他已經記不清了……

遺忘並沒有造成他的困擾,既然記不得,那就算了,反正對他也沒造成什麼影響。

至少,在他見到這個生物之前,在那份熟悉感出現之前,那些被他拋諸腦後的記憶,並沒有造成他的困擾。

他知道自己跟這個生物不一樣,不只是身形、衣著或者髮色,他們之間還有更明確、更重要的不同。

可是……他想不起他們之間的不同點,這讓他感到有點苦惱。

啊!苦惱,又一個新的情緒。

從他甦醒之後,除了一開始對於自身處境的困惑之外,他的心情一直是平靜無波,沒有其他情感。

而撿到這個生物之後,他已經有過兩次不同的體驗。這真是一大收穫。

也許當這個生物醒來時,她除了能回答他那些疑問,還能帶給他更多的新情緒。

從他將她帶回洞穴後,她一直沉睡著。

幾個晝夜過去,她身上的傷口逐漸痊癒,可是她依舊沒有醒來。

在他發現她的時候,她受了很嚴重的傷,為了救她,他到處採集草藥,覆蓋在那些傷口上,他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些,接下來只能看她自己能不能活下來了。

他希望她活著。

比起讓她成為食物,他更想要她活下來陪伴自己。

在她出現之前,他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寂寞,不過,現在的他懂了。

伸出長著黑色指甲的手,他小心翼翼地碰觸她的臉頰。

軟軟的、熱熱的、滑滑的,很奇特的觸感,讓人愛不釋手。

在他第一天不小心在她手腕上捏出一圈瘀青後,往後的接觸,他始終辛苦的控制手勁,完全不敢用力。

她比他認知中的還要脆弱,他很怕自己一不小心,會像捏暴妖物的頭骨一樣,將她捏碎。

他希望她能夠完好無缺。

他想要保護她、珍惜她。

珍惜,這又是一個新的情緒。

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也曾經感受過那樣的情感。

那是一種很溫暖、很令人懷念的感覺,就跟眼前這個生物一樣。

以前他的身邊也有過這種生物嗎?他們之間是怎麼相處的呢?

抓抓腦袋,他試著回想那些過往,這還是他第一次有想找回那些記憶的衝動。

只是,一直到夜幕低垂,他還是沒想起來。

煩躁的甩開那股鬱悶,他活動一天都沒動過的身體,緩緩在她身旁躺下。

他不需要睡覺,但自從撿到她之後,他突然有了這樣的嗜好,他喜歡躺在她身邊,將她抱在懷裡,讓她身上的溫度溫暖自己。

也是在遇到她之後,他才知道原來自己沒有體溫,而她身上的溫度讓他覺得很舒服,令人眷戀。

很久很久以前,好像也有人這麼對待過他。

將他抱在懷裡,小心翼翼的呵護。

是誰呢?那個呵護、照顧他的人是誰?

記憶會遺忘,可是曾經感受過的情感,卻會刻印在靈魂之中,永遠相伴。

絞盡腦汁想了許久,在黑夜盡散、日出東山時,他終於想起來了……

他興奮的坐起身,期待的等著昏睡中的人醒來。

只不過,太陽都已經上升正上方位置了,她還是沒有清醒,這讓他有點失望。

算了,那麼多天都等了,也不差多等一會。

等了一早上,他都等到餓了。

站起身,他活動了下僵硬的筋骨,走出洞穴準備前去覓食。

洞穴外是一片樹海,映入眼簾的盡是一片碧綠,樹冠深深淺淺、無邊無際。

選定一個方向後,他迅速奔馳而去。

樹海裡大樹參天、綠蔭密佈,自枝葉縫隙間穿透而下的陽光,細細碎碎地落下,在溼潤的土壤上散成一地光點。

飛鳥般的身影掠過,在地面踩出一個個不成形的腳印。

彎曲的樹根裸露在地表,地上隨處可見半傾倒的巨木、攔路的大岩石……

儘管路途不怎麼好走,卻不影響他前進的速度,跳過岩石、跨過樹根,他的速度有如獵豹,在森林裡來去自如。

直到進入樹海中心處,他這才停下腳步,眼觀四面、耳聽八方,專注的找尋著獵物。

鼻子嗅了嗅,側邊吹來的風裡帶有一絲淡淡地氣息。

腳下一轉,他身形輕盈地往獵物的方向奔去。

幾分鐘後,金色眼瞳中映入了獵物的身影。

那是一隻全身烏黑的雙頭蛇妖。

見到獵物後,他很快地出手攻擊,雙手各抓一個蛇頭,一左一右地用力一扯,那隻蛇妖便被他扯成兩半。

無視蛇妖痛苦的扭動,他的手指往蛇妖身體的裂口探入,掏出一顆火紅的內丹,而後一口吞掉。

內丹下肚,他又湊上嘴唇,吸吮著湧出的鮮血。

一條蛇妖並不能餵飽他的肚子,吸光蛇血後,他舔了舔嘴角,繼續找尋下一個獵物。

接下來,他又吃了兩隻八目蜘蛛妖、一隻鹿妖,胃裡的那份飢餓感這才被填滿。

仰頭看著天空,原本掛在正中的太陽西移了不少,他這次的狩獵花去不少時間。

她應該醒了吧?他猜測的想。

回程的腳步加快,他如同飛鷹一樣地離開樹海。

一返回洞窟,他的目光隨即投向那生物的位置,她依舊沉睡著,這讓他有些失落。

為什麼還不醒來?她想要一直睡下去嗎?

走向生物旁邊的空地,他的老座位坐下,開始了最近養成的習慣──看著睡覺中的她發呆。

若換成其他人,肯定會覺得這種行為很無趣,但他卻很喜歡。

不知道為什麼,當他看著她的時候,心裡空了的部份,好像一點一滴的逐漸填滿。

一種跟她體溫差不多的溫度,在他心口升起。

忽地,她那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下,動作很小,若不是他一直盯著她,恐怕不會發現。

而後,那顫動的次數增多,彎彎的眉毛微微擰起。

她要醒來了!一直希冀的事情就要到來,這反而讓他手足無措起來。

在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,一雙晶亮如夜、泛著金屬光澤的黑眸跳入他的視線裡。

那雙美麗的眼睛起初泛著一層困惑,以及尚未清醒的迷惘,她定定的看著他,眨了幾下眼,而後那眼底的迷霧散去,轉而閃耀著波瀾彩光。

黑色的眼珠子他看過很多,可是沒有一個像她的這麼漂亮,燦爛的像陽光、像雨後的彩虹,讓人想佔有。

他甚至突兀地閃過一個念頭──這樣的眼珠子,吃起來的味道不知道是怎麼樣。

平常獵食的時候,他只吃妖怪的內丹、喝他們的血,只有獵到的內丹不夠時,他才會吃他們的肉。

除了肉之外,他也吃過眼睛、內臟跟其他部位。

眼睛吃起來其實沒什麼滋味,不過那口感倒是很特別,有時候他也會拿眼珠子當零嘴解饞。

好想挖出來吃掉……回應著欲望,他的指甲逐漸增長,對方也因為他放出的血腥殺氣而起了警戒。

不、不對!不能傷害她!看到她眼底的防備,他即時回過神來。

她跟那些妖怪不一樣,不能殺,她是特別的、是珍貴的,是我要保護的……

「母親大人。」

是的,記憶中那個提供溫暖、跟她很相像的人,他記得她叫做「母親」。

這句稱呼一出口,對方臉上明顯出現詫異、驚愕。

她知道這個名字!她的反應讓他感到高興。

原本很擔心當他這麼稱呼她時,她不知道這是在叫她,畢竟這只是他記憶中的一個名字,是不是屬於眼前這個生物,他也不清楚,不過,在得到她的反應後,他安心了。

是她,肯定是她的名字!他很高興。

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我的名字,應該知道吧?

以往他不覺得名字有什麼重要,但現在他卻產生渴望,他希望對方可以像他一樣,叫喚著自己的名字。

「母親大人……」妳還記得我的名字嗎?知道我是誰嗎?

看著從震驚回過神來的她,他有點忐忑不安。

時間緩緩流逝,正當他以為她不會開口時,沙啞的嗓音打破這份沉默。

「……旱魃?」乾裂的嘴唇吐出了這兩個字。

旱魃?原來我叫做旱魃啊?感受著這個有點耳熟的名字,他又得回一小塊缺失的記憶。

是啊,我叫做旱魃,我怎麼會忘記了呢?

「旱魃,我的名字是旱魃。」他低聲複述。

抬起頭,他再度對上那雙美麗的黑眸。

「母親大人。」他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,心情開心而感動。

……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?看著眼前這隻大妖,季薰有種哭笑不得的錯愕感。

她其實前兩天就醒來了,只是因為身體受創過重,她完全動彈不得,連眼睛都睜不開,只能睡睡醒醒,等待身體機能恢復。

在調養時,她知道身邊一直有妖物存在,從對方身上濃厚的血腥味以及妖氣判斷,他絕對是一隻力量強大的大妖,這發現曾經讓她一度緊張,後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過,她發現對方似乎沒有惡意,這份警戒才稍稍鬆下。

她曾經設想過種種醒來後會面臨的狀況,只不過眼前這一幕還真是完全出乎她的預料……

難道仙偶的那個法陣還會讓人發散出「母性光輝」?要不然這隻旱魃怎麼會……這樣的猜想讓季薰頭疼不已,她可不希望日後莫名其妙的收一堆孩子。

一直關注著對方的旱魃,自然看到「母親大人」在聽到他的叫喚後,表情古怪,嘴角微微抽搐,只是他搞不懂那是什麼樣的表情,也就沒有放在心上。

只是既然母親大人醒了,他希望母親大人能跟他說話,不要總是看著自己發呆。

「母親大人。」他挪了挪身子,朝她靠近一點。

看著旱魃表現出一副「陪我玩吧、跟我聊天吧!」的模樣,季薰的嘴角再度抽了抽。

眼前的這隻旱魃很明顯是一位成年男子,臉部線條剛毅,濃眉大眼、灰紫色薄唇、方顎,身材高大壯碩,儼然就是一副武將之姿。

別的不提,就以他發散出的強烈妖氣來說,他在妖界也絕對是頂尖高手。

這樣的一隻兇猛大妖,此時卻眨著金色大眼,用著跟孩童沒兩樣的純真表情,討好的看著自己……

這簡直就像是看到一隻老虎在學小狗裝可愛,多麼不協調的畫面啊!

「母親大人肚子餓嗎?我去找東西給妳吃。」他殷勤的說道。

恍惚間,季薰覺得自己眼前並不是旱魃,而是一隻正在對自己搖尾巴的小狗。

「好。」在如此恐怖的精神打擊下,季薰楞楞的點頭,甚至忘了更正他對自己的稱呼。

旱魃開心的起身,風一樣的衝出洞窟。

趁著旱魃離去的時機,季薰檢查了身上的傷勢,大部分的傷口已經癒合,只剩下幾處受傷較重的部位還在逐步痊癒。

檢查身體狀況時,季薰也發現了覆蓋在傷口上的藥草,雖然她不清楚那些東西的效用,但也知道那是旱魃的一番好意,因此,她對他的戒備又少了一點。

在恢復意識之後,她花了一點時間釐清自己的處境,她記得自己越過了鬼門,然後掉入水裡,任憑河水淹沒。

鬼門的氣流結界傷得她不輕,她幾乎以為自己會死在結界裡,雖然後來她幸運的通過了,緊接而來的河水卻差點淹掉她最後的一線生機。

起初她還強撐著精神,希望能自救,然而,在水裡滾了幾滾、喝了滿肚子水以後,她就暈過去了。

接連兩次的危機,若換成其他人早就已經死去,她比其他人幸運的地方是,她是一名式神。

在血契的守護下,除非是一擊斃命,要不然,不管遭受幾次重創,她總是能迅速痊癒,存活下來。

她從來沒有像這次這樣,慶幸自己擁有比蟑螂更堅韌的生命力。

季薰本來以為,自己應該會在某處河邊醒來,然後一個人想辦法活下去,回到其他人身邊,沒想到她竟然會被旱魃救起……

從鬼差們敘說的事蹟中,她以為旱魃應該是一隻囂張、自傲、嗜殺的妖物,就如同其他實力強大的大妖一樣,沒想到他會如此和善的對待自己。

儘管如此,季薰也不會因此就放下戒心。

他身上的血腥氣實在是太過濃厚,幾乎完全蓋過他原本的死亡氣息,一個愛好和平的大妖,可不會有這樣的氣味。

再加上她剛醒來時,旱魃對自己釋放出的殺氣,在在可以說明,他對自己是有殺心的……

至少,最初的時候他想要殺了自己。

季薰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的主意,願意留下自己一條小命,不過她也不會因此有恃無恐,自以為自己可以棲身於他的保護之下。

要知道,妖怪們的性格不定,像旱魃這種大妖更是個性善變,前一刻還在談笑風生,下一刻可能就刀劍相向,不得不防。

現在我是在哪裡?季薰環顧四周,觸目所及盡是灰色岩壁、濕滑的青苔,除此之外別無他物。

季薰試著活動一下手腳,從四肢的僵硬度判斷,她少說也睡了七、八天以上。

無法起身行動的她,只好嘗試使用密語傳音,希望能聯繫上其他人。

然而,不知道是這裡地形特殊的關係,還是有結界干擾,抑或者是距離過遠,她嘗試了幾次,卻始終得不到任何回應。

這下可麻煩了……她無奈的皺眉。

這種事情她經歷多了,也早就習慣了,只要她還活著,她知道魈他們肯定會想辦法來救她,只不過現在她可是還有伊格爾這個「孩子」,想到他對自己的依賴,季薰真不知道當伊格爾發現自己失蹤了,會有什麼樣的反應。

沉思中,她敏銳的感受到旱魃逐漸接近的氣息,連忙定了定心神,將那些事情暫拋一旁。

隨著旱魃的接近,季薰還察覺到兩股不同的微弱妖氣。

不會吧……她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。

心情還來不及平復,旱魃就已經拎著兩隻小狼妖跑了進來。

「母親大人,吃。」他將獵物往季薰面前一遞,朝她咧嘴笑著。

看著眼前被捏斷頸子的獵物,又看看旱魃臉上憨厚的笑容,季薰苦惱了。

就算她已經被魈訓練的不挑食,緊急時,就算是蜘蛛、老鼠、蠍子也能煮來吃,但那不代表她會去吃妖怪啊!

一直以來,她周邊的妖怪都是已經融入人類生活,或是正在嘗試融入的妖怪,相處久了,自然也忘記妖怪彼此之間會互相獵殺,更忘了他們喜歡茹毛飲血。

一時疏忽之下,也就造成了她現在的窘境。

吃?不吃?

要是吃了,她會不會拉肚子、中毒?身體會不會產生什麼變化?

不吃……這隻旱魃會不會生氣?會不會在盛怒之下殺了自己?

唉~~吃或不吃都很令人苦惱啊!

「母親大人?」見季薰一臉糾結的模樣,旱魃小心翼翼的靠近。

為什麼母親大人看起來不高興?她不喜歡吃狼妖?

旱魃很苦惱,為了討母親歡欣,他可是特地跑去黑狼窩,抓了這兩隻小狼妖,初生幼崽雖然內丹很小顆,可是牠們的血非常美味,身上的肉也很鮮嫩、很好吃。

「母親大人不喜歡吃幼崽嗎?」抓著獵物的手縮了回來,「要不,我去抓大隻的黑狼?」

「不、不用了。」季薰連忙制止,「我、我吃的東西跟你不一樣,我吃這些會不舒服。」

原來母親大人不能吃這些食物,難怪她會這麼瘦、這麼弱小。旱魃的目光中透出同情。

「母親大人都吃什麼?」

「這個。」她從空間玉飾中取出一塊麵包,「這是人類的食物,叫做麵包。」

見旱魃一臉困惑的看著麵包,她撕下一半,遞給了他。

「吃吃看。」

默默地將麵包接過手,他捏了捏觸感、聞了聞氣味,然後才放入口中咀嚼。

「……不好吃。」

沒有鮮血的甜味,沒有生肉的鮮味,更沒有內丹的滋潤靈氣,簡直就跟啃樹皮差不多!

母親大人只能吃這樣的東西嗎?旱魃心疼的看著她。

「呃,吃久了就會習慣了。」季薰回以苦笑。

她當然知道旱魃不可能一下子就接受人類的食物,不過她沒想到他會一臉苦悶的看著自己,好像吃麵包這種東西是天大的委屈一樣。

或者我該拿滷牛肉給他吃?她思索著。

再怎麼說對方也是自己的「救命恩人」,季薰其實很想跟對方分享人類食物的美味。

與季薰相同,旱魃也陷入了煩惱,只不過他苦惱的方向跟季薰完全相反。

得知季薰吃這種「沒有營養」的東西後,旱魃判定這樣的食物只會讓他的母親大人越來越衰弱,他不想失去她,可是她又不能吃妖怪……他到底該怎麼讓母親大人的身體增強?

看著進食中的季薰,他鬱悶的抓抓腦袋。

思索到最後依舊沒有結果,無可奈何之下,他只能暫時將問題拋開。

接下來的日子,季薰與旱魃算是相處融洽。

白天,旱魃喜歡跟季薰聊天,晚上則是喜歡擁著她入睡。

一開始季薰很不習慣,就算對方是一隻大妖,但他也是個男人,抱在一起睡覺的舉動實在是太過親密了。

就算她可以逼自己不去介意這些,旱魃身上的血腥味也讓她無法接受,那摻雜著死亡妖氣的濃烈血氣,就像將所有香水混在一起,氣味濃烈的讓她發暈。

除此之外,還有另一件讓她苦惱的事情──這隻旱魃似乎在食物上跟她對上了。

儘管季薰已經明白表示自己的體質不適合吃那些妖怪,但他在每天外出覓食的同時,回程還是會帶其他的「食物」給她。

妖物的蛋、妖蟲子、不明生物的乳汁、甚至是有靈氣的石頭、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爛泥、不知名的植物……

種種奇怪的東西,讓季薰看得好氣又好笑。

真正叫季薰苦惱的不是這些「食物」,而是當她拒絕時,旱魃總會明顯表現出沮喪與失望,漂亮的金色眸子瞬間失去光彩,那樣的神情總讓季薰覺得內疚,好像自己對他做了極為殘忍的舉動。

可是回頭一想,她也只不過是沒吃他帶回來的食物啊!又不是罵了他、打了他或是虐待他,有必要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嗎?

形象、注意你的形象啊,旱魃大人!

調養兩、三天後,季薰終於可以起身活動,走出洞穴看看四周的環境。

當然,在她活動時,旱魃總是緊跟在她的身旁,充當她的保鑣,那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季薰覺得自己好像是易碎品,輕輕一碰就會毀壞。

「其實我沒有那麼脆弱。」季薰再一次對旱魃表明。

這句話她說了至少不下二十次,只是旱魃沒有一次聽進去。

「母親大人今天想去哪裡逛?」這一次也一樣,旱魃直接無視了她的話。

母親大人我想要去洗澡,你給我閃邊去,不要老是纏著我!季薰很想這麼對他大吼,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忍下了。

十幾天了,她雖然沒怎麼活動,但身上總還是會有異味,她實在是很想好好洗個澡,讓自己恢復清爽。

低頭看著灰黑色的手腳、已經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,季薰扁了扁嘴,而後目光往一旁的旱魃掃去,從他身上的髒污與亂髮看來,她可以肯定這隻旱魃從沒洗過澡。

只是跟他相處了這麼多天,季薰並沒在他身上聞到臭味,甚至連一些妖怪身上特有的妖味也沒有。

難道是血腥氣太過濃郁蓋過了體味?還是說,從殭屍進化的旱魃,不會像其他妖怪一樣流汗?她對他身上沒有異臭的情況感到懷疑。

呃,錯了、錯了,現在不是研究旱魃排汗構造的時候,現在的重點是我要洗澡啊!季薰甩甩頭,拋開那些胡思亂想。

「這裡有瀑布或湖泊嗎?」今天她非要將清潔問題給解決了!

「有。」旱魃點了點頭,蹲下身,準備讓季薰趴到他的背上。

不曉得是為了保護她或是覺得她的動作太慢,最初的時候,當季薰向他表明想出外走走時,他大手一抓,直接將她扛在肩上跑,那種被當作沙包扛著的感覺,真是讓人十分難受。

後來經過季薰的抗議,旱魃才改成背著她行動。

旱魃踩在樹幹上,飛越在枝枒間,隨著他的跳躍、奔馳,季薰聽得見呼嘯而過的風聲,成群的樹影一掠而過。

行進間,不少鳥群被他們驚得飛起,在空中發出一聲又一聲憤怒的鳴叫。

「到了。」

旱魃停在河川中央的一塊大石上,面前是一座中型瀑布,上端隱約可以見到一段灣虹,乳白色水霧瀰漫在底端,湍流的河水撞擊在石頭與河岸邊,噴濺出一道又一道的白色水花。

旱魃將季薰安穩地放下,水花很快就打溼了兩人的褲腳。

母親大人為什麼想來這裡?旱魃眨著金色大眼,不解的看著季薰,而後者正在找尋隱密的洗澡地點。

隨著季薰的目光四處張望,旱魃始終沒看到任何值得來此的理由,

「啪噠!」一聲擊水聲出現,一隻鮮肥的大魚自水裡躍出,在空中劃出一個小弧後再度落入水裡。

這條魚的出現,恰好給旱魃靈感。

原來如此!他右手握拳,搥打在左手掌心上,「母親大人想要吃魚嗎?我這就去抓!」

他才想跳入水底,衣角卻被季薰抓住。

「等等!我不是要吃魚!」季薰可不希望他又找出一隻魚妖給自己。「我要洗澡,你去旁邊幫我守著。」

「洗澡?」旱魃顯然不清楚這個詞的意思。

「呃,就是把身體清洗乾淨。」季薰訕訕地說道:「嘖!反正你就是去旁邊幫我守著,不要讓妖怪接近我。」

她其實很想附加一句,「你不準偷看我洗澡!」只是她很怕要是她這麼說出口,這隻旱魃會反問她,什麼是「偷看」?

這陣子跟他聊天時,季薰從旁敲側擊中得知,他失去了過往的記憶,除了生存技能還保留著以外,他現在就跟不懂事的孩子沒啥兩樣。

好不容易將他打發到旁邊,季薰找了一處隱密的角落,脫下衣服,從空間玉飾中取出沐浴用品,暢快的梳洗一番。

嘖嘖!真是有夠髒的。看著流入河裡的灰黑色污水,季薰第三次將洗髮精倒到頭上,再度清洗起來。

花了足足一個多小時,她終於將自己洗乾淨,被污泥與血跡染黑的肌膚,終於重現白皙原貌。

取出乾淨的衣服換上,將濕髮以乾毛巾隨手一包,她從藏身處走了出來。

原本還打算將破損不堪的舊衣焚毀,免得造成環境污染,結果那身衣服已經不知道被河水衝到哪裡去了,她也只好作罷。

見到季薰出現,旱魃先是困惑的「咦」了一聲,而後繞著她身邊打量一圈,還湊上前嗅著她身上的氣味。

「原來母親大人長這樣子啊?」他恍然大悟的說道。

「……」季薰無言了。

這也不能怪旱魃,就算他眼力再好,也不可能從一個全身覆著泥巴、全身血污的人身上,判斷出她原來的模樣。

「母親身上的氣味不一樣了。」他又深吸了幾口氣。「雖然有點奇怪,不過也很好聞。」

要不是季薰身上靈氣十分特殊,他恐怕會誤以為眼前這個她是個陌生人,進而殺之。

細細看著季薰的容貌,旱魃努力將她的臉記在腦海,最後,他的目光落在季薰的頸子上,少了頭髮的遮掩,那纖細而雪白的頸子一覽無遺,漂亮的肩頸弧度讓旱魃看得入迷。

母親大人的脖子真好看,細細的、白白的,看起來比小狼妖的肉還要緻嫩,口感應該很不錯……他目光迷離的想著。

被旱魃盯得直發毛,季薰從空間玉飾中取出魈放在她這裡的衣服,連同沐浴用品一併塞到他懷裡。

「你也去洗澡吧!」她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,「這一瓶是洗頭的、這個是身體用的……你應該知道怎麼洗澡吧?」

「知道。」回過神來的他,應聲回道:「剛才想起來了。」

季薰鬆了口氣,她還真怕自己還要教他洗澡。

「那就快去吧!我在這裡等你。」

「好。」他乖乖點頭。

他這一洗,花費的時間比季薰還久,就在季薰不安的想要前去查看時,旱魃終於出現了。

洗去一身髒污的他,膚色比之前還白,看起來容光煥發,比先前的模樣俊上三分。

「母親大人,這衣服很難穿。」他輕手扯著襯衫上衣。

敞開的衣襟完全沒有扣上釦子,結實健壯的肌肉一覽無遺。

看著他烏黑尖長的指甲,季薰可以理解他無法穿好衣服的原因。

目光不自覺的往下掃去,季薰呼了口氣。

還好,他的手還能夠拉上褲子的拉鍊。

「來吧!我幫你扣。」季薰朝他招手。

直到他走近,季薰這才發現他的襯衫溼了一大半,罪魁禍首是他還在滴水的長髮,而衣服的紐釦也有幾顆被他扯落。

「我、我不是故意的。」發現季薰盯著鈕釦看,旱魃侷促不安的解釋。

他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壞衣服,穿衣服的時候他已經很小心了,只是這衣服實在是太脆弱,他的手指一勾,那顆圓圓的東西就飛走了。

看著他一臉無辜的模樣,季薰嘆了口氣,從玉飾中取出毛巾,盤起他的濕髮,而後又拿出另一件襯衫為他更換。

在季薰逐一為他扣上鈕扣時,旱魃也低頭看著她,而後目光又被那纖細的頸子吸引,只不過這一次他已經沒有咬上一口的欲望,而是為她擔心起來。

這麼細的脖子,我只要兩根手指就能掐斷了吧?怎麼辦,母親大人真的太脆弱了,要是我不在她身邊,她肯定會被其他妖怪殺死……

一想到這裡,旱魃瞬間想要一口氣滅掉樹海裡的所有妖怪。

在模糊的記憶中,他似乎曾經失去過母親,他記不起那段經過,但他心口卻還殘留著那樣的情感。

那是一種悲傷欲絕,彷彿天地同滅、靈魂被硬生生撕裂開來的劇痛。

他不想、不願再次承受那樣的遭遇,他不要再度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溫暖。

張開雙臂,他將季薰擁入懷中。

「你……」季薰反射性的想推開他,卻在尾隨而來的話語裡止住動作。

「母親大人,不要死。」他將頭枕在她的肩窩,泣訴般的祈求。

「不要離開我,我不要跟妳分開。」

旱魃沒有眼淚,可是季薰卻覺得他正在哭泣,如同孩子般,脆弱無助的嚎啕大哭。

「放心,不管去哪裡,我都會帶你一起走。」輕撫著他的頭,季薰給出她的承諾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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