骸骨城堡的內部跟想像中不同,雖然不如外頭那麼明亮,卻也不顯陰森幽暗。

日光透過骨頭與骨頭間的縫隙映入,在內部交織成網,比燭火還要明亮的點點光芒照亮了一切,讓人能一目了然的將城堡內部看個清楚。

組成城堡的骸骨有大有小,大型的肢骨就跟蜜亞的大腿差不多,有些片狀骨頭甚至比她的腰圍還寬。

骨頭並不是全然潔白,大多都泛著深淺不一的黃褐色,像是長埋土中,被泥土給染了色一般,有些甚至還帶著乾涸許久的深色血跡。

大致上來說,這些骨頭都算乾淨,骸骨上頭並沒有附著腐肉,或是從骨頭裂縫中流淌出奇怪又噁心的不明液體。

隨著骸骨城堡的移動,外頭的涼風自骸骨縫隙吹入,風中挾帶著奇怪的氣味,在札克與蜜亞的鼻尖繚繞。

那是由泥土、鮮血、硝煙、聯盟在附近投下的藥品,以及不明物體所混合而成的氣味,刺鼻又難聞。

若不是他們已經在戰場上待了數天,已經逐漸習慣這樣的惡臭,現在恐怕已經跑到角落大吐特吐了。

空氣中的氣味忽濃忽淡,淡的氣息源自於組建城堡的骨頭,而濃烈血腥氣與刺鼻氣味則是來自於外頭的戰場。

那些像是鰻魚的淡藍色生物將札克與蜜亞帶入城堡後,隨即釋放了他們,在重獲自由的兩人身邊繞了幾圈,示意他們跟隨牠們移動。

雖然不清楚鰻魚生物與城堡主人的意圖,但在這樣的情況下,兩人也只能跟著這些生物前進。

確定兩人明白了傳達的意思,藍色生物們便集體往某個方向游去。

牠們前進的速度並不快,步調近乎像是散步。

這些傢伙該不會是在帶我們參觀這裡吧?這樣的猜想在札克腦中浮現了一秒,而後又隨即被他否決。

他緊了緊握刀的手,提醒自己要全神警戒,不管城堡主人或這些鰻魚的動機是什麼,他絕對不能大意,不能讓蜜亞受到任何傷害!

眼角掃了緊跟在身邊的蜜亞一眼,札克伸出空著的手,將蜜亞拉到自己身後。

觸碰到蜜亞柔軟的小手時,札克微楞了一下。

她的手冷如冰,掌心處還泛著一層冷汗。

她在害怕嗎?

札克遲疑了一下,原本要鬆開的手重新握住了蜜亞,將她的手牢牢抓在掌中。

別怕。 

他以唇語對她說道,如果可以,他真希望能將溫暖與勇氣傳送給她。

感受到札克的關心,蜜亞綻放出燦爛而甜美的笑容,金棕色的大眼裡滿溢著欣喜。

她回握住他結著薄繭的大手,粉唇微動,同樣無聲的回道。

有你在,我不怕。

只要不讓她與札克分離,她就什麼都不怕。

兩人就這麼手牽著手,安靜地跟著那些淡藍色生物前進。

穿過了一扇又一扇門,這些門扉有大有小,同樣是由骨頭拼裝而成,有些門有門扉,有些只是一個空洞簡陋的門框。

大門足足有兩層樓高,小的則是像一扇窗戶,有幾次札克甚至被卡在小門處,還得破壞那些骨頭門才能通過。

除了這些數不盡的門之外,城堡裡另一個最多的東西就是「樓梯」──Z字型、螺旋型、傳統型、金字塔型、懸掛在空中的旋轉梯等等……

兩人一下子爬上數層「Z」字型建造的階梯,接著又繞著螺旋狀的樓梯往下走,有時候還要從中斷的平台跳到飄在半空的旋轉梯,再順著它往上或往下攀爬,有時候還要連走帶爬的穿過同樣由骨頭拼裝成的小吊橋,手腳並用的攀過骸骨堆出的小山……

路途艱辛的讓札克不免猜想──城堡主人該不會是故意用這種方式整他們吧?

在近乎永無止盡的前進途中,那些藍色生物還會回頭看看札克與蜜亞是否有跟上,有一兩次牠們還會好心的推他們一把、拉兩人一下。

彎彎繞繞的走了將近一個小時,兩人也大致瞭解城堡內部的情況了。

城堡的構造其實十分簡單,就只是一個又一個大大小小的空間。

沒有擺設、沒有傢俱、沒有觀賞植物或地毯、窗簾什麼的,除了骨頭就是骨頭,所到之處全都空空蕩蕩、冷冷清清,跟它複雜的外觀完全不搭調。

就在札克已經略感不耐,不想再繼續前進時,他們來到一個相當寬敞的銀白色空間。

為數眾多的藍色生物在房間裡到處遊走,乍看之下,還以為是一波波的水藍色浪濤。

一路上為他們領路的生物,也在抵達這裡後,迅速回到牠們的夥伴身旁。

很顯然地,這裡便是藍色生物們的目的地。

「札克,你看上面!」蜜亞拉了拉他的手,指著房間的上空示意。

仰頭上望,原本該是天花板的地方出現一個巨大的寶藍色漩渦,各種顏色的光球隨著漩渦規律的繞圈遊走。

當札克凝視漩渦時,一股隱約而神秘地力量籠罩住他,宛如心跳脈動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。

「咚、咚、咚……」

聲音緩慢而有力,每一聲都像是拿鐵鎚敲打在靈魂上頭,讓他深受震撼,又如同戰士出征前的戰鼓激勵,他的靈魂灼熱得彷彿要燃燒起來。

札克口乾舌燥的舔舔下唇,額上冒出熱汗,雙耳出現嚴重耳鳴,他難受的握緊大刀,擔心心臟即將隨著那脈動聲爆裂開來,手更是不自覺地摸上心口,卻發現心跳平穩如常。

就在他不知所措時,一聲清冷而又飄渺的女子聲音拯救了他。

「不是。」女子幽幽地說道,聲音宛如繚繞在幽谷間的回音。

脫離漩渦影響的札克,立刻將視線轉往聲音的來源,不敢再看向那奇怪的漩渦。

在房間的中央處,一把由骸骨與骷髏頭拼成的巨大王座立於其中,一名女子姿態淡然地坐落其上。

也不能怪札克觀察力不夠敏銳,先前進入房間時,那些淡藍色生物正好在她的四周游動,擋住了他們的目光,札克這才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。

而且,這名女子的存在感相當薄弱,就算札克現在與她面對面直視,他還是有一種看著影子或霧氣的錯覺。

坐在王座上的她,有著灰白色肌膚、深灰髮色、灰色雙眼,整個人就像是被抽掉了色彩,成了一張黑白照。

相對於她身體上的灰白色調,她的衣著可就華麗、繁雜了許多,她戴著一頂顏色繽紛的帽子,帶點透明的淡綠色寶石鑲嵌在中央處,身上披披掛掛著由珊瑚、珍珠、瑪瑙等物串成的珠串,珠串上繽紛的色彩,彷彿是刻意要用來對照她本身的灰白。

她也是這個空曠的銀白色空間裡,唯一的活人。

……或許她是活人吧?札克不太肯定。

雖然對方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對他們做出任何不軌舉動,但這也不代表她就能獲得他們的信任。

「妳是誰?」札克警戒的握緊彎刀,護在蜜亞身前。

他的質問並沒有引起對方任何反應,那名女子只是靜靜的看著兩人,神情淡漠,散渙的目光像是從兩人身上穿過,投射到虛空中。

「喂!沒聽到嗎?我在問妳,妳是誰?」札克放大了音量。

「……」回應的,仍是靜默。

對於這種一拳打上棉花的無力狀況,札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。

若按照他的一貫作風,他早就持刀衝上前,直接制住對方,但現在蜜亞就在他身旁,為了她的安危,他不能莽撞。

可是要是不拿下這個人,他們又該怎麼離開這裡?

在札克鬱悶苦惱的同時,蜜亞也陷入了掙扎,基於聯盟的立場,他們該立刻逮捕眼前這名女生,但她又不希望在狀況未明的情形下,讓札克去冒險……

就這樣,兩人在煩惱中與對方對峙著。

時間在靜默中不斷流逝,經過了十幾秒,又或許是經過了十幾分鐘,最後才由對方打破這份靜寂。

「……不是你們。」女子突兀的說道,讓人摸不著頭緒。

不是我們?札克與蜜亞不解的互望。

「你們好,我叫做聖法瑪。」對方再度開口,「用這種強迫性的方式邀請你們過來,實在是十分抱歉,希望兩位能原諒我的無禮之舉。

她的用詞十分客氣有禮,但表情卻是相當淡漠,絲毫無法從她臉上找到半點情緒。

「妳好,我叫做蜜亞,他是札克。」雖然不懂對方的用意,蜜亞還是禮貌性的回應了。

「妳到底想做什麼?」札克粗聲粗氣的質問。

「我在找東西。」聖法瑪很乾脆的答道。

「找東西?如果只是想找東西,為什麼要弄出這個城堡害人?」札克可不相信她這個說詞。

「城堡?」聖法瑪眨眨眼睛,狀似不解,「你指的是這個空間嗎?這只是我的交通工具……」

「交通工具?」札克聲音提高了幾分,「如果只是交通工具,為什麼會有一堆人死在它手下?妳到底想做什麼?來這裡的用意是什麼?」

「你指的是那些被吸取來的靈魂?」聖法瑪仰頭望著上方的漩渦,那些順著漩渦飄游的光球正是無端被吸入這裡的魂魄。

「我並沒有傷害人的想法,只是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事。」說話時,她的神情淡然依舊,回應的語調相當平靜。

「什麼叫做妳不能控制?」札克尖銳的質問:「這是妳做的東西,妳不能控制還有誰能控制?」

「那樣東西。」聖法瑪回道:「我遺失的那樣東西才有辦法控制這一切,因為失去它,使得我的能力失控,召來了那些脆弱的靈魂,這也造成了我的困擾。」

「請問妳弄丟了什麼東西?」蜜亞追問著。

「我忘記了。」聖法瑪對此也十分苦惱,「我之前似乎遭遇了一些意外,導致我遺忘了一些東西,如果能讓我見到它,我肯定可以辨識出來。」

語氣頓了頓,她又道:「雖然初次見面就提出這種請求有些不妥,不過……可以請你們幫我嗎?我想要找回它,請你們幫助我。」聖法瑪提出她的請託。

「妳以為我會相信妳的鬼話嗎?」札克已經將她認定為騙子,而且還是說謊技巧最糟糕的那種。

「我說的是真的。」聖法瑪真摯的回道:「雖然不強烈,可是我可以跟它有所感應,之所以找你們過來,也是因為我在你身上感應到相同的氣息。」她直視著札克說道。

在下一個瞬間,聖法瑪突然移動了數十公尺,來到札克面前,冰涼的指尖甚至摸上了他的臉。

事情發展的太過突然,札克連反應過來的時間也沒有。

「但是……為什麼呢?為什麼你的身上會有它的氣息?你明明不是啊……」

凝望著札克,聖法瑪宛若自言自語的說道,始終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。

「雖然很淡,但那的確是屬於它的氣息。你不是,可是你有它的氣息,這是為什麼呢?」聖法瑪的一雙灰眸流露出困惑。

「你有它的氣息,所以你……是我的嗎?」她問著。

開什麼玩笑!什麼妳的我的它的?老子可不是玩物!老子只屬於自己!妳這個瘋女人給我閃邊去!

札克動了動嘴唇,怒沖沖的想要反駁,卻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,就連回應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
「是嗎?你是我的嗎?你是……它的一部分嗎?」聖法瑪自說自話的說下,冰冷的指尖在他臉龐遊走。

「不是!札克是我的!不是妳的!」在旁觀看的蜜亞,緊張的將札克拉到自己身後,換成她來保護他。

雖然她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,但在聖法瑪說出那些話時,她的心底莫名地起了恐慌,彷彿對方將會把札克帶走一般。

「不是嗎?」聖法瑪失望的垂下手,目光移向蜜亞。

「他是我的札克,不是妳的!」迎上對方的視線,蜜亞語氣堅定的強調著。

「但是他有它的……」

「我才不管妳說的什麼氣息,總之,札克是我的!妳休想將他帶走!」張開雙臂,蜜亞緊張地擋在札克身前,凌厲的氣勢宛如護衛領地的獅子一般。

「妳這是在向我挑釁?」聖法瑪上下打量了她數眼,「妳不是我的對手。」她很中肯的評價道。

「我知道。」蜜亞也不否認這一點,早在雙方剛接觸的那一刻,她就已經敏感的查到對方的力量在她之上。

但是,那又如何?

比起失去札克,失去這個帶給她陽光與新生的人,輸給對方或是死亡,又算的了什麼?

從小到大,她失去的已經夠多了。

先是被雙親遺棄,而後死亡又帶走了關心她的修女們,還有她在孤兒院的玩伴……

難道還要讓她失去札克嗎?

不,絕不!

她決不要讓札克離她而去,那雙溫暖厚實的手,她要一輩子緊緊牽著。

「就算死,我也絕不放手!」抬高下巴,她堅定而強勢的宣告道。

這個小笨蛋!

無法行動的札克,惱怒的暗罵。

在蜜亞不顧自己的安危,用身體擋在前方的那一刻,札克嚇得心臟都快停了。

要是對方一個不滿殺了她,那該怎麼辦?這個猜想在札克腦中掠過,心底更是百感交集。

一方面,他因為蜜亞對自己的重視而深受感動,另一方面又對她做出這種「以身犯險」的愚蠢行為感到生氣。

明明想要保護她,明明已經在心底發過誓,絕對不讓蜜亞遭遇任何危險,為什麼現在卻……

札克又懊惱又憤怒。

眼睜睜看著蜜亞以她嬌小的身軀保護自己,而他卻完全動彈不得,莫名的受制於對方,札克開始焦躁不安起來。

動啊!該死的手,快動啊!他繃緊身軀、急出了滿頭汗,試圖用意志力奪回身體的掌控權。

「妳……真的不怕?」聖法瑪緩緩地舉高手,像是要對蜜亞進行某種舉動。

「不怕!」蜜亞迅速拿出法杖,繃緊小臉,嚴陣以待。「我絕對不會讓妳傷害札克!」

該死!蜜亞妳在做什麼?快離開!札克咬牙切齒的使勁所有力量,試圖阻止蜜亞的蠢行,汗水自髮稍大滴大滴的落下。

動啊!快動啊!混帳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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