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黑的建築物裡,季薰忙碌且敏捷地在各處穿梭找尋,一下子就拆了兩個結界的媒介。

這時候她突然慶幸自己是個靈體,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,若她還是活人身份,肯定會東撞西摔,不是碰壁就是跌跤。

變成靈體之後,她可以無視一切,放心地跑來跑去,隨性地穿過牆面、樓梯與柱子等物。

「奇怪,這是什麼?」循著微弱的磁場找尋,季薰發現一樣藏在角落的物體。

跟其他媒介不同,那東西是一個扁平的人形木偶,白色的臉龐、烏黑及地的長髮,身穿紅色和服,像是常見的日式娃娃,高度約莫五十公分。

布偶周邊的四個方位各放著一顆蛋形石頭,石頭被染上不同顏色,黑、綠、紅與白,石頭與石頭間綁著黃色細繩。

季薰試探性的伸出手,指尖還沒接近繩子,她的手就被一道無形屏障彈開。

不過就這麼輕微的接觸,她的指尖已經皮開肉綻,鮮血伴著痛麻感出現。

「果然不好應付。」

秀眉微蹙,她也顧不得指尖上的傷,雙手結印,開始唸動咒語,白色靈光繞著她的指尖攀升,化為無數箭矢。

手印一變,她以劍指往前一揮,沉喝道:「破!」

白色箭矢如流星般衝向小結界,「磅磅磅」地擊在結界壁上,發出燦金色火光。

激烈的攻勢過後,結界壁卻連一條縫隙都沒有,依舊完好如初。

發現這個方法無效,季薰轉而使用雷擊轟它,然而,當雷電劈出時,卻被屏障給反彈了回來,還差點擊中季薰。

「真危險。」蹲在地上,她心驚的拍拍胸口。

剛才若不是她反應快,她就要被自己的雷電給劈焦了!

嘗試了幾個方法都無效後,她決定用武力破壞結界。

靈刀一閃,雙手握緊了長刀,用力地朝結界砍下,刀口與結界相撞擊時,結界壁上產生了強大的反彈力,試圖與季薰對抗。

沒有絲毫退讓,季薰加重靈氣與力道,硬是要將結界壁斬毀。

兩相較勁之下,結界壁上終於出現細微裂痕,也就在此時,結界裡的人偶動了。

還沒來得及反應,人偶舉起一隻手,指尖發出一道閃光,「磅!」地一聲清響,季薰的靈刀瞬間斷成兩截。

錯愕地看著那人偶,季薰不自覺感到一股惡寒。

在人偶出手後,保護她的結界屏障也跟著消失,人偶以僵硬的姿勢移動步伐,每踏出一步,它身邊便會泛出一些陰鬱、污濁的邪氣,空氣中摻雜著硫磺與鮮血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。

布偶在季薰前方站定,腳下刮起一陣旋風,將它拖升至半空,玻璃製成的雙眼就這麼與季薰對望。

「還以為是誰,原來是妳啊?」木偶嘴巴一開一合,傳出與外貌不搭的成熟女子嗓音。「艾蒙的小寵物跑來這裡作什麼?想來壞我的事嗎?」

「妳是誰?」季薰覺得這聲音很耳熟,但一時半刻卻想不起對方的身份。

「忘了嗎?妳的記性真是糟糕。」對方不悅地斥責,「之前不是在宴會上見過面?艾蒙的女伴。」

「啊!是妳?」季薰腦中立刻浮現她的樣貌。「妳好像叫黑什麼的?」

「沒禮貌!」

隨著女子的斥責,一道細長的黑影打向季薰的臉頰,在她臉上留下一道紅印。

「……」連閃都來不及閃的季薰,惱怒的捂著臉,臉上傳來被鞭打過後的熱痛感。

「我叫做黑羽律子,妳最好牢牢記住。」對方報上姓名:「下次再忘記,就不是打耳光那麼簡單了。」

「我叫做季薰。」她同樣報上自己的名字。

斷掉的靈刀再度凝聚,她一刀將木偶砍成兩半,像是斷了線的風箏,木偶摔落地面,發出木頭撞擊石地的「喀喀」聲響。

「最討厭有人隨便設置結界,召集妖怪、危害別人,妳最好牢牢記住。」居高臨下地瞧著木偶,季薰學著對方的語氣冷聲警告,「下次再忘記,就不是玩具被我毀了那麼簡單。」

才打算轉身離去,她又像是想到什麼般停下腳步。

「還有,我不是艾蒙的寵物,以前不是、現在不是、以後更不可能會是。」

「看樣子的確不是。」黑羽律子發出戲謔的冷笑,「妳怎麼比得上乖巧的寵物?充其量不過是隻還沒被馴服的小野貓。」

木偶一抖一抖地晃動身體,斷成兩截的身軀從地上飄起,如影子般的濃厚邪氣將它團團纏繞,將木偶的身軀重新連結在一起。

「我看我就幫艾蒙教教妳,讓妳乖巧、柔順一點。」

玻璃珠似的黑瞳透出森冷,圍繞在木偶身邊的惡氣形成十數條長繩,一下又一下的攻向季薰。

季薰一刀刀砍著,虛無的闇影被斬斷了又再度接合,除也除不盡,她使勁的揮砍,但她的種種攻擊卻像是對著水面出刀,毫無成效。

「磅!」一個不留神,季薰手上的靈刀被黑影擊斷。

還沒來得及重新凝具刀身,腳下突然一絆,季薰整個人往後仰倒在地,低頭一瞧,腳踝上不知何時被纏上一條黑繩,冰冷的惡寒順著腳踝往上蔓延,讓她的左腳宛如浸在冰水裡一般。

季薰迅速揮刀將之砍除,同時放出箭雨進行反擊,然而,發著白光的箭矢卻被籠罩著木偶的邪氣融化,完全沒有對它造成任何影響。

「就這麼點能耐嗎?」黑羽律子得意的輕笑,「我還以為艾蒙看上的寵物應該很獨特,看來是我多想了。」

黑羽律子再度發動攻擊,出手毫不留情,招招都像是想要致季薰於死地。

季薰被打的節節敗退,一個不留神,數條黑氣衝來,將她的四肢以及頸子牢牢捆住,完全封住她的行動。

成功捕捉到獵物,木偶緩緩地靠近季薰,身軀一上一下的飄浮著,在距離她十多公分的位置停下。

「像妳這麼平庸的女子,就算殺了妳,艾蒙應該不至於對我生氣吧?」

被製作成笑臉的美麗木偶,發出了陰冷殺氣,生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季薰。

明明知道木偶只是被操縱的工具,並沒有生命以及情緒,然而,面對著它的蒼白神情,季薰還是不由得淌下冷汗。

「哎呀!剛才沒注意到妳的狀況,妳已經死了呢!」黑羽律子歡快的笑了。「所以我也不算殺死妳,不用顧慮艾蒙的質問了。」

不想就這麼任人宰割,季薰使勁力氣想要掙脫,但她身上的邪氣卻纏得死緊。

「沒用的,別費心掙扎了,聚集在此的妖怪就是我的力量來源。」木偶指指上空。「妳怎麼可能敵得過這一大群妖怪呢?」

聽到對方這麼說,季薰立刻明白了。

「為什麼妳要這麼做?妳要毀了這裡嗎?」她發怒的指責對方。「妳到底有什麼目的?」

「目的?」木偶偏著頭,做出思考的模樣,「其實也沒什麼,只是想給一個老朋友傳個訊息,告訴她『我來了』而已。」

「就只是這樣?」季薰無法置信的瞪大眼,「搞出這麼大的事情,就只是要通知妳朋友『妳來了』?妳不會打電話給那個人嗎?不然就寫信、傳電子郵件啊!」

「她可是很努力的躲著我呢!怎麼可能讓我知道行蹤?」黑羽律子笑了,「我本來打算利用這些騷動將她釣出來,沒想到卻釣出一堆礙事的雜魚,真討厭。」

「妳把別人的性命當成什麼了?」季薰咬牙切齒的瞪著她,「難怪那個人要躲著妳,像妳這種人,誰想要跟妳當朋友啊!」

「不清楚狀況就少瞎猜。」黑羽律子的音調一沉,明顯透出不悅,「是她厚顏無恥的搶走我的東西!表面上好像什麼都不在意,裝出一副安靜乖巧、與世無爭的樣子,其實她才是最貪心的傢伙!該死的MEIKO……」

MEIKO?聽著對方突然說出一個日文發音,季薰微楞了下。

「妳跟她發生什麼事?她偷了妳什麼東西?為什麼妳──」

「問那麼多做什麼?跟妳無關!」

隨著她的怒火提昇,纏著季薰的污濁黑氣跟著收緊,強勁的力道像要將她的肢體扯散,讓季薰疼得悶哼出聲。

「妳這麼愛說話,我乾脆先拔下妳的舌頭,再來將妳的身體撕裂!」

正當季薰試圖想辦法脫困時,身旁突然掠過一道身影,將束縛住她的邪氣全數清除。

僵持的力道突然鬆下,季薰冷不防地跌坐在地上。

「洋娃娃應該用更溫柔方式玩。」男子以愉悅的嗓音說道:「這種玩法太過粗暴,不適合淑女。」

「亞瑟?」認出對方的聲音,季薰滿臉錯愕。

亞瑟是她最早接觸的吸血鬼,教導她各方面吸血鬼知識的導師,同時也是命子的老朋友。

當初她對命子永保青春的狀況產生困惑,誤將她當成吸血鬼時,命子便找來亞瑟這位「正牌」吸血鬼當老師,讓季薰瞭解吸血鬼是一個什麼樣的族群。

跟亞瑟認識後,季薰度過了一段愉快、無憂的童年時光。個性溫和的亞瑟,十分疼愛季薰,幾乎到了寵溺的地步。

在季薰的心中,亞瑟等同於兄長,是一個可以任她撒嬌、玩鬧的親暱對象。

「怎麼又冒出一隻雜魚?」黑羽律子不悅的咒罵:「算了,殺一個跟兩個其實也沒什麼差別。」

「雜魚嗎?這種評價真是有趣。」若有似無的微笑浮現在亞瑟臉上。

不過就這麼一晃手,亞瑟朝人偶射出幾把形狀細長的匕首,瞬間釘住木偶的四肢。

「這、這是……」

趁著對方無法動彈,他揮拳擊碎木偶的頭與身軀,拿出藏匿其中的操控媒介──一個染上鮮血的小布包,裡頭似乎還包著東西。

從口袋中拿出打火機,亞瑟將那個小布包燒毀,也就在黑羽律子的施法被解除之後,盤旋在外頭的妖異發出尖銳叫聲,外頭負責張設結界的眾人也有了動作,騷動聲延續了幾分鐘,而後逐漸歸於平靜。

「好久不見,My little lady。」處理完木偶,亞瑟將還坐在地上的季薰攙扶起身。

「你、你不是在國外旅行嗎?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抓著對方的衣袖,季薰還是無法置信。

「聽說你們發生不少事情,我有點擔心,所以就回來看看。」亞瑟輕撫著她的頭髮,淡茶色的瞳孔流露出哀傷,「只不過我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妳,應該吃了不少苦吧?」

見到睽違許久的亞瑟,又聽到他如此溫柔的詢問,季薰頓時紅了眼眶,喉間像哽了硬塊。

「還好嗎?有沒有受傷?」摸著她的臉龐,亞瑟不著痕跡地為她拭去淚水。

「還好,只是手有點……」季薰舉起手,卻發現方才指尖上的傷口已經痊癒。

咦?怎麼會?她不解又錯愕的按壓手指,原本受了傷的指頭,現在卻完好如初,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。

「怎麼了?」亞瑟握住她的手,不解的查看。「有哪裡傷到了嗎?」

「沒、沒事,我剛才以為我扭到手了。」她笑嘻嘻地搖頭,暫且將那份疑惑拋到一旁。

「你這次會待多久?你去哪些地方旅行啊?好玩嗎?」她一股腦地丟出一大堆問題。

「妳的個性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啊!」亞瑟拍拍她的臉頰,「我會住上很長一段時間,足夠將旅途上所有的經歷說給妳聽。」

「真的嗎?」季薰的雙眼透出期待與興奮。

「其他人都還好嗎?」亞瑟問著。

「嗯,他們都很好,阿漓現在是死神殿的死神喔!啊!對了,東伶在外面,我帶你去找他!」

正當她拉著亞瑟要往外跑時,腳步突然停頓住。

「等我一下。」

轉過身,她將地上木偶的殘骸以及包圍它的那些石頭拾起,收入腰間的玉飾之中。

「妳拿那個東西做什麼?」亞瑟微偏著頭,茶色瞳孔透出困惑。

「只是有點好奇。走吧!」朝亞瑟笑了笑,季薰拉著他快步往外跑去。

 

建築物外頭如同是被狂風掃過似的,不少妖異都受了重傷,狼狽地倒在地上呻吟,傷勢較輕卻來不逃跑的妖異,則是被繩索牢牢捆綁,動彈不得。

仔細一瞧,大部分都是匯聚在龍捲風柱上妖物,東伶等人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。

隨後趕來援助的鬼差與天使們,幾乎佔據了紅樓劇場附近的馬路與廣場,他們忙碌地穿梭在妖異與倒臥的凡人之間,迅速進行善後工作。

「累死了。」負責擔任護衛的阿當等人坐在地上,面露疲態。

「我一個月的運動量在今天晚上用完了。」

「站不起來了,全身無力……」

「不錯嘛!看你們剛才嚇成那個樣子,我還以為會有人掛掉。」季薰打哈哈的笑著。

「呸呸呸!什麼掛掉?」眾人不甘心的回嘴,「剛才只是故意製造氣氛啦!」

「對啊!電影上都是這樣演,有大事發生時,就會有人在那邊大叫『哇,好恐怖』、『啊啊,會不會死掉』,利用這樣製造氣氛。」

「這個只不過小小展露一下身手,少瞧不起人。」

「是是是,你們都很強、很厲害,小女子對各位的崇拜有如滔滔江水,綿延不絕。」季薰從善如流的笑著,「我本來還有點擔心你們明天會筋骨酸痛,想請命子放你們一天假,現在看來好像不用了。」

「呃,如果可以放假,那當然比較好啦……」

「嘿!你們幾個做得不錯!」被魈找來的援手,爽朗的朝他們笑著「要是有時間,可以到我們這裡打工,薪水很不錯喔!」對方向他們遞出了名片。

「保全公司?」看著名片上的公司行號,幾個人納悶的互望。

「主要營業項目是公司行號的保全系統、貼身保鑣、有時候遇到一些『麻煩』也可以委託我們。」

「雖然聽過妳的事情,不過實際上見到還是很令人訝異哩!」

「對啊、對啊!沒想到魈竟然會有固定夥伴,聽到的時候我還嚇得從椅子上摔下來咧!」

「魈有助手很奇怪嗎?」季薰大感納悶。

「當然奇怪,那傢伙可是出了名的獨來獨往!啊!對了,也給妳一張名片,有機會的話,可以來我們這裡打工。」

「喂喂,麥克,你膽子還真大,竟敢拐騙魈的夥伴,要是被他知道,你肯定會被他給宰了。」

「嘿嘿!本來是沒這種打算啦!但是……你們剛才也看到了,她竟然一刀就將那種風壁劈開,這種人才很稀有啊!」

「畢竟她是魈的助手啊!能力本來就不一樣。」

「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,先走了,以後有空來我們公司坐坐吧!我們手上有不少合作案可以介紹喔!」

「呃,好。」雖然不知道能夠跟對方進行什麼樣的「合作」,季薰還是將名片收下了。

目送對方離去時,在人群之中,季薰見到東伶在凱安的攙扶下,步履蹣跚的走來,擔任結界一方的他,神色顯得極為疲憊,汗水淋漓,溼透的頭髮貼在額上。

「好狼狽的樣子,你還好嗎?」亞瑟關心地詢問。

「亞瑟?你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東伶蒼白的臉上露出詫異。

「昨天下午。你還好嗎?」亞瑟打量著他。「你的臉色不太好,最好快點休息。」

「沒事,這種程度不算什麼。」他逞強的揚笑。「這次回來有什麼事情嗎?」

「只是來看看老朋友。」亞瑟語調輕鬆的回道。

「是嗎?那有時間跟我聊聊嗎?」東伶提出邀約。

「不行。」說出拒絕的人是凱安,「你需要好好休息,想聚會就等身體恢復再說。」凱安才想帶他離去,東伶卻拒絕了。

「先送季薰回去。」他堅持著。

「不用擔心我,我可以自己回去。」看東伶隨時都會倒下的模樣,季薰跟凱安一樣,都只希望他快點回家休養。

「不行,要是一個不注意,妳可能又會被艾蒙那種傢伙盯上。」他可不希望這樣的事件一再上演。「現在街上的情況越來越亂,我不能……」

「笨蛋!想要多管閒事的話,也得還有命才能插手!」向來冷靜的凱安,終於忍不住開口罵人,「如果沒有我扶著,你還能站得住嗎?就憑你現在的狀況,你能做什麼?」

「當然可以。」東伶嘴硬的反駁:「就算你沒有攙扶,我也可以……哇啊!」

當凱安無預警的鬆開手時,東伶立刻跌坐在地上。

「怎麼?你不是說你站的住嗎?」站在東伶身旁,凱安居高下的瞧著他,嘴角揚起惡質的冷笑。

「只是一下子重心不穩。」不服輸的東伶,強撐著身體起身,「我、我這不是站穩了嗎?」

嘴上雖是這麼說,身子卻是搖搖晃晃。

見他死鴨子嘴硬、不肯認輸的模樣,凱安沈重的嘆了一口氣。

「雖然早就知道你很固執,沒想到你竟然固執的像個白痴。」他的語氣極其無奈,望著東伶的目光充滿同情與悲憫。

「你說什麼?」東伶被他這種反應惹得一肚子火。

「我說時間很晚了,好孩子要該上床睡覺了。」凱安敷衍的回嘴,「那邊那兩位,可以幫個忙,將這個人架到我的車上去嗎?」

不曉得是不是凱安的氣勢折服,被他點名幫忙的旁人,無視東伶的抗議,乖乖地順從凱安的指示,將他強押上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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