往後的日子,路易士都會前來病房找她,大部分的時間,他都是安靜的坐著,不發一語的看著她,直到季薰受不了這份詭異的沉默,主動找話題跟他聊天,他才會有所回應。

似乎是因為工作的關係,路易士現身的時間很不一定,白天、深夜、傍晚甚至是清晨,無視季薰的作息,只要一有空,他就會前來。

每次現身,路易士總會披著黑斗篷,身上纏繞著的繃帶隨著時間慢慢拆除,不到一星期,他身上的燒傷就完全痊癒了。

「路易士,我跟你說過多少次,不要一大早來吵我睡覺。」滿臉倦容的她,不滿的發著牢騷,「知不知道睡覺對病人來說很重要?」

「妳可以不用醒來。」坐在他的老位置,路易士面無表情的說道。

「你的殺氣那麼重,我怎麼可能不被你吵醒?」她沒好氣的回嘴。

抓抓頭髮,季薰想繼續睡回籠覺,但路易士停駐在她身上的視線,就算閉上眼睛也能強烈感受到,嚴重干擾她的睡意。

「路易士,收斂你的殺氣。」極度無奈地,她緩緩撐起身,讓自己半坐半躺的與他相對。

也直到季薰坐起身,她這才發現路易士的左肩受傷,鮮血將他的左半身染紅,並順著手臂滴落到地面。

「受傷了怎麼不快點治療?」季薰皺眉數落。「跑來這裡坐著傷口就會好嗎?」

「血等一下就會止住了。」他不在乎的回道。

「立刻去包紮。」季薰不容他反對的催促。

「除了首領,我不接受其他人的命令。」路易士回話的語氣堅決。

「我沒有命令你,叫你去包紮傷口算是命令嗎?」季薰真是感到啼笑皆非。

儘管不想多事,她還是無法放任受傷的人不管。

「要是不想出去,你可以請護士過來幫你治療。」她提議道。

「……」沒有理會,路易士直接閉上眼休息。

這個該死又固執的傢伙。要不是怕牽動傷口,她真想一拳朝對方揍去。

吃力的下了病床,季薰緩緩移動腳步,往門口走去。

「妳逃不掉的。」路易士的聲音自後頭追來。

誰會用這種身體、這種速度逃跑啊?這樣逃得掉才有鬼!季薰真是很想這麼朝他大吼。

努力移動到走廊處,季薰向醫護人員討了治療物品,而後又慢慢走回病房。

光是這距離不到一百公尺的移動,就讓她痛得臉色蒼白、冷汗淋漓,耗費大量體力。

「手。」坐在床沿,季薰要路易士將手舉起。

睜開眼,路易士見到她拿回的醫療藥品。

「妳……」

「上衣脫掉。這是請求,不是命令。」為了不讓他反對,季薰補充的說道。

順從著她的話,路易士脫去上衣,露出被砍傷的左肩,傷口深可見骨。

「怎麼會這麼嚴重?」季薰神情凝重的看著傷口。

「沒關係,我的復原力很好。」路易士的回話神情依舊平淡。

「要是傷口感染了細菌,復原力再好也沒用。」季薰開始著手準備進行消毒。

「消毒的時候會很痛,你忍耐一下。」動手之前,她事先提醒著。

然而,當傷口因為消毒藥劑冒出大量白色泡沫時,路易士非但連眉頭沒皺一下,臉上根本面無表情,彷彿受傷的、被消毒的都不是他的手。

「真奇怪,受傷的人是我,可是妳好像很痛?」看著季薰的臉,路易士困惑的開口問道。

「廢話,這種情況,不管誰看到都會覺得痛吧?」

季薰真想別過臉去,不去看那個冒著白色泡沫的傷口,但是這樣她就不能進行治療了。

「欸,你的傷口需要縫合,叫醫生來處理吧?還是你要自己縫?」

「妳縫。」路易士做出另一個選擇。

「我又不是醫生。」季薰臉冒黑線。

「沒關係。」

「我、我不擅長縫傷口,會縫得很醜喔!」季薰強調著。

「無所謂。」

……這傢伙是在考驗我的心臟強度嗎?竟然要我做這種恐怖的事情?季薰開始後悔動手幫他治療了。

雖然她對傷口的處理十分有經驗,可是不知道為什麼,她可以無動於衷的消毒、縫合自己身上的傷口,但,就是無法對別人身上的傷進行同樣的動作。

瞪著對方肩上的傷口,季薰嚥了嚥口水,拿針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。

「為什麼妳會害怕?」路易士無法理解的望著她,「跟我對打時,沒見過妳眼中出現怯意,現在我也沒有要殺妳,只是要妳縫合傷口,妳竟然嚇成這樣。」

「因、因為我覺得這樣好像在給你造成二度傷害,有一種傷口上撒鹽的感覺。」就算知道這是治療,她心裡上的關卡就是跨不過去。

「撒鹽?妳只有淋上消毒藥水。」路易士糾正著。

「不、不要說了,聽起來好痛。」捂著耳朵,季薰完全不想再聽到相關的事情。

「真是一個怪人。」路易士那毫無情緒、如面具一般的臉上,展露了笑意。

拿過季薰手上的針線,路易士自己開始進行縫合,季薰則是從旁協助他,將傷口抓緊,讓他方便縫起,當然,整個過程中她始終別過臉去,沒有看著傷口。

包紮完成時,季薰覺得自己好像耗用掉所有精神與力氣,疲憊不已。

「我要睡覺了,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!」

辛苦地爬回床上,季薰準備再次入睡,卻在躺平之後,接到魈的傳音。

『……妳多管閒事了對吧?』帶有怒意的聲音傳來。

『呃,哈哈哈。』她只能回以乾笑。

『現在是笑的時候嗎?我怎麼不覺得有什麼好笑?』

『對不起。』無法用笑敷衍過去,她只好乖乖道歉。

『一直聯繫不上妳,我就知道肯定出了問題。』

原本魈就快追蹤到季薰的位置,聯繫著的藍線卻突然消失了,跟之前幾次不一樣,這次就連魈手上握著的線段也不見。

無計可施之下,魈只好先離開魔法陣,回去尋求水色的協助,一直等到這幾天,消失的藍線這才又重新出現。

『不是叫妳不要插手嗎?為什麼妳老是將我的話當耳邊風?妳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?』

『我沒辦法不管。』事已至此,季薰索性坦白回應。『維德說我是他的家人,有人會將家人拋下不理的嗎?』

『……』季薰的話讓魈沉默了。

『魈?』

『小孩子隨便說說的話妳也信?』再度開口時,魈的語調極為沉悶,『那種孤兒,隨便對他好一點,他就會依賴對方,以為對方會永遠跟自己在一起,妳能夠照顧他多久?妳要永遠留在那裡嗎?不要太自以為是,妳這種隨便施捨的溫柔……』

『我不是隨便施捨。』季薰動怒的反駁:『我知道我沒辦法一輩子待在他身邊,但是,直到他們安全之前,我不會離開,就算可能會賠上我的命,我也會保護他們!』

『不要胡說八道!』魈生氣的大罵:『就為了兩個孤兒,有必要這麼做嗎?要是妳死了,在另一邊等妳回去的人該怎麼辦?妳要讓他們傷心嗎?』

『我不會毀約。』

『既然這樣……』

『我跟維德約定好了,我會救他們離開,也跟東伶說我會回去,雖然要完成這兩個約定有點難度,可是我還是會努力遵守,不會違約,而且又不是我一個人孤軍奮鬥,還有你啊!』嚴肅的語氣一轉,季薰輕笑道。

『……我都還沒答應,妳就自動將我算進去了?』魈啼笑皆非的回問。

『反正你都跑來救我了,多救兩個孩子也沒關係吧?』

『當然有關係,救一個人跟救三個的價錢不一樣。』

『那好吧!你負責來救我,我負責救他們兩個。』季薰採用折衷方式。

『在我到達之前,妳不准亂動!』魈嚴肅的命令。

『放心、放心,我現在也動不了。』她打哈哈的笑道。

『妳受傷了?』魈敏感地猜測著。

『只、只是一些小傷啦!已經有治療了,我現在在醫院裡休息。』

『有人救了妳?在哪間醫院?』

『那個,其實是……』季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,而後被魈罵個狗血淋頭。

『妳找死嗎?路易士那傢伙是L組織的頭號殺手,一個人可以滅掉一個軍隊,妳竟敢跟他打?雖然那時代的他還不算厲害,但是……』

這裡也有L組織?意外聽到這件消息,季薰大為訝異,但,最令她不解的卻是……

『為什麼你對這裡的狀況這麼清楚?』

『這種事情不是重點。』魈回避著問題,『總之,醫院的地形十分複雜,妳不要一個人亂跑,乖乖待在病房裡等我,懂嗎?』

『喔……』

『既然對方目前沒打算殺妳,妳就好好養病。我再過兩天就會抵達妳那裡,在我到之前,妳不准再惹事生非!聽到沒有?』

『是是是,我會乖乖躺在床上等你。』

結束了與魈的通話聯繫,季薰無奈的嘆氣。

兩天的時間,哪夠我養傷啊?而且路易士又每天來找我……

張開眼,她轉頭望向一旁的他,向來總是盯著她發呆的路易士,這次竟然罕見的閉眼睡著了。

這個人怎麼連睡著時也板著臉啊?季薰開始懷疑他的臉其實是個面具,所以他才沒有其他表情。

他這樣睡覺會感冒吧?看著上身赤裸的他,季薰多事的毛病又犯了。

忍著身體的疼痛,她從病床上起身,從房間的儲物櫃裡找出一條毛毯,小心翼翼的為他披上。

毛毯才覆蓋到他身上,路易士隨即睜開眼睛。

「抱歉,吵醒你了嗎?我只是要幫你蓋被子,你繼續睡沒關係。」季薰調整著毛毯的位置。

接著,她又伸手探量他額頭的溫度,確定他沒有因傷口感染而發燒。

「為什麼要照顧我?」紫色雙眸直視著她。

「因為你受傷了。」

「我不會因為這些動作給妳任何好處,必要的話,我還是會殺了妳。」他提醒著。

「我知道。」季薰準備走回床上,卻被路易士一把抓住手臂。

「我不懂。」清澈的紫色雙眼中,出現了困惑。

「有什麼好不懂的?」季薰翻翻白眼,「戰場上我們是敵人,但是這裡並不是戰場,敵人那種立場就先丟到一邊,可以嗎?瞭解嗎?」

立場還可以因為環境不同改變嗎?路易士從沒想過這一點。

「……怪人。」

「這句話你說過好多次了。」季薰回以無奈的苦笑。「可以鬆手了嗎?我想睡覺。」

「晚安。」鬆開手,路易士罕見地露出笑容。

「你……」有那麼一瞬間,季薰因他展露的單純笑顏愣住。

原來這個人也有這樣的表情啊?像個孩子一樣……

「不明白我說的話嗎?」路易士誤解了她的反應,「我知道現在是早上,但是睡覺的招呼語是『晚安』,所以我才會跟妳說晚安。」

「我不是……算了,晚安。」季薰想解釋,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,最後乾脆作罷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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