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眼睛被取下時,季薰其實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,也沒有流血,彷彿眼珠是自然消失的一樣。

「你做什麼!為什麼你拿走她的眼睛?」抓著川羯,尚漓試圖搶回那對眼珠。

「阿漓,住手。」

季薰來回摸空幾次,最後才終於抓到他,將他拉退,川羯也在此時離開。

「回來!不要走!把薰的眼睛還給我!」他又叫又跳、又吼又罵,近乎呈現爆走狀態。

「阿漓,冷靜點。」季薰雙手抓緊他的衣服,用力搖晃,「那是我跟他的事情,你不要管。」

「什麼叫做妳跟他的事情?」尚漓完全無法克制情緒,「是因為我嗎?妳是為了救我所以才……用妳的眼睛交換?」

「這是我的決定。」她輕描淡寫的道。

「什麼叫做妳的決定?」尚漓自責的哭了,「妳以為妳這麼說,我就會回答『喔,原來是這樣啊?所以跟我無關,我不用難過』?薰,妳不止傷害了自己,妳也傷了我,妳知道嗎?」
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她歉然的低下頭。因為傷害他而陪罪。

「這句話不應該是妳說的!」尚漓聲嘶力竭的吼。

「我搶了你的台詞嗎?」季薰打趣的笑著。

「季薰!」

「不要那麼大聲,我失去的是視力、不是聽力。」她摀住雙耳。

「妳──」尚漓為之氣結,「我討厭妳、討厭妳、討厭妳!」他發洩的亂吼幾聲,而後甩頭跑開。

「想逃跑?」夏契爾打算追過去。

「他會回來。」季薰抬起手臂制止,「他一定會回來,請你給他一點時間,讓他單獨靜靜,他需要花點時間接受這項事實。」

「妳不用嗎?」夏契爾看著她空洞、漆黑的眼窩,明明她才是失去眼睛的人,但她卻表現的異常平靜。

「需要啊,不過不是現在。」她咧嘴笑著,卻讓人感受到一絲苦澀。

在逞強嗎?夏契爾心想。

「大門在這個方向嗎?」季薰伸出雙手,往四周亂揮亂舞。

「這邊。」拉著她的手,他緩步領她到門前。

拿出鑰匙,她在門上摸了好一會,才找到門把,又花了一些時間,才順利將鑰匙插入,開門。

「真是糟糕,浪費好多時間。」季薰無奈的苦笑,用手背抹去額上的汗水。

進屋後,她朝客廳某處走去,其間有好幾次她不小心撞到東西,又有幾次差點摔倒,在屋子裡弄出一堆吵雜聲響。

「現在幾點?」她問。

「半夜兩點十一分。」

「真糟糕,不知道有沒有吵醒命子?」

「妳該擔心的是吵到鄰居。」命子的聲音從旁傳來。

「呃……抱歉。」季薰窘迫的笑笑。

「妳的眼睛呢?」她問。

「給人了。」她簡單的答道。

「嗯。」

「就只有『嗯』嗎?」尚漓眼眶泛紅、怒氣未消的現身。「命子,妳不罵她嗎?這個笨蛋,她竟然為了要去救我,把自己的眼睛送給人!她、她是大笨蛋,嗚啊~~」他又開始哭的稀哩嘩啦。

「是、是,我是笨蛋。」季薰無奈的摀住耳朵,「拜託你,不要再哭了。」

「是啊。」命子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,「她已經承認是笨蛋了,你就不要再哭了,好吵。」

「為什麼妳們可以這麼平靜?妳們還有沒有神經啊?」尚漓邊哭邊罵,氣的滿臉通紅。

「罵了她的眼睛就會回來嗎?情況就會改變嗎?你這樣又哭又鬧,她就會恢復視力嗎?」命子的語氣很輕、很淡,卻給了尚漓一記重擊。

「她做了選擇、承受了後果,那就夠了。」

事已成定局,無法挽回,再多的苛責又有何用?

「你們早點睡吧。」命子轉身回房,客廳陷入短暫的靜默。

季薰從櫃子中找出急救箱,取出繃帶,將它一圈圈纏在眼睛的位置上。

「妳又沒受傷,包起來做什麼?」尚漓沒好氣的問。

「空空的別人看了會覺得不舒服,包起來比較不會嚇到人。」

儘管是無心的回答,這句話還是讓尚漓心頭發疼。

「……我幫妳。」他上前拿過季薰手中的繃帶,語氣有些哽咽。

「今天先好好睡上一覺,明天一早去找東伶,然後再計劃看看要怎麼引出異種。」她計畫著行程。

「妳不用去。」尚漓回絕的說道。

「為什麼?」

「妳現在這個樣子,就算遇到異種也沒辦法打,去做什麼?」

「誰說不行?我……」

「薰,妳聽我一次好不好?」尚漓近乎哀求的低吼:「妳已經這樣子了,我不希望看到妳再受到傷害,異種的事情交給我,拜託……」

「……」猶豫了一會,季薰最後還是將話嚥下了。

 

接下來的幾天,尚漓跟夏契爾每天一早就出門,直到凌晨才回家休息,而待在家裡季薰也沒閒著,一得知她失去眼睛的事情,居酒屋的熟客、朋友,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探望她。

為了招待這些客人,季薰總是需要來來回回在屋內穿梭,倒茶遞水、準備點心餅乾水果招待,行為粗枝大葉的她,經常會一頭撞上東西或是踩空跌跤,來來回回摔了十幾趟後,她也終於適應了盲人的生活。

「好了好了,要喝茶什麼的我們自己來就好。」女巫攔住她,「妳還是乖乖坐著不要亂動。」

「姆咿,要是再摔下去,妳大概要全身纏繃帶了,姆咿。」兔少女打趣的笑著。

「沒辦法,我看不到桌子、櫃子那些。」季薰無奈的聳肩。

「不只是看不到這些東西而已吧。」狼人挑眉,直接了當的道。

「是真的,我只有看不見傢俱,你們我還是能看的到。」她澄清道。

剛失去眼睛時,季薰真的就像盲人一樣,眼前一片黑、什麼都看不見,但,經過幾分鐘後,她逐漸看到光,各式各樣、各種顏色的彩光,而後光芒聚成形體,每個人的樣貌在光芒中清楚出現。

一開始她並不清楚那些是什麼東西,經過幾天,她漸漸明白了。

光芒分成兩種,一種是生命的光,不管是人、妖、鬼神或是其他異類,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光,如同指紋般,各有各的光輝;另一種光則是飄盪於大地間,有的從地底湧出,有的是隨著雨絲、日光降下,有的則是隨著清風飄送,光芒細碎如星火,有著各種外形,絲線狀、不規則狀、圓形、圓弧形……

那天晚上,她本來想要告訴尚漓,她「看的到」,只不過,當時的她並不確定這種情況會維持到什麼時候,為了避免再度讓尚漓失望,她最後還是決定不說。

「真的假的?妳看的到?」狼人在她面前揮手,「這是幾隻手指?」

「五隻。」

「那這樣呢?」

「三隻。」

「那……」

「夠了。」她一把將狼人的手抓開,「要是你還不相信,要我跟你打一場也可以,但是要找空地打。」她補充道。

「為什麼看的到?」生化人湊上前,好奇的摸著她眼眶,「裡面的確是沒有眼球了。」

「姆咿?會不會是心眼、天眼啊那種東西?」兔少女拿出一隻棒棒糖吃著,「我聽說能夠看到鬼神的人,都不是直接從眼睛看到,而是用一種特殊的眼睛觀看。」

「那是『第三隻眼』也就是『松果體』。」生化人引用理論提出解釋,「松果體是一種隨著年齡增長而退化的器官,幼兒期的體積最大,後來就逐漸鈣化、萎縮,變為小腦前豌豆大小的物體,又被稱為『退化的眼睛』。有神秘學家認為,松果體就是人類神秘的第三眼所在處,他們覺得可以透過靜心、冥想、練氣功、打坐等等,由體內的能量激發活絡它。那些人認為松果體可以捕捉肉眼看不見的不可見光,不需經過瞳孔、水晶體、視神經等的傳導,直接在腦海中成像……」

一口氣說了一大串,生化人稍微停頓幾秒歇息後,才又接著道。

「但是在沒有其他更明確的數據前,我不認為這種理論可以解釋季薰的狀況,畢竟這種理論也還在推測階段,沒有獲得證實。對了,法國著名的哲學家、數學家、物理學家以及自然科學家『笛卡兒』,將松果體稱為『靈魂的寶座』。」

「姆咿?最後補充的笛卡兒有什麼特別用意嗎?」偏著頭,兔少女不解的問。

「沒有,只是想讓你們增進知識。」他理所當然的回著。

「姆咿,與其告訴我這些,不如跟我說哪邊有很棒的棒棒糖店。」兔少女根本不領情。

「我比較想知道哪邊的酒好喝。」狼人接口。

「你們……」生化人鐵青了臉。

在幾個人相互拌嘴吵鬧時,季薰的手機響了。

「聽說妳生病了?」劈頭,對方就傳來這麼一句話。

「是妳啊,珊瑪。」季薰尷尬的笑笑,「我……只要休息一陣子就好,沒事。」

「要保重身體啊。我打來是要問妳,妳這幾天有看到東伶跟凱安嗎?」珊瑪突兀的問著。

「咦?妳怎麼會這麼問?」一個奇怪的預感掠過她心頭,「他們失蹤了嗎?」

「妳不知道?」珊瑪的語氣透著訝異,「加上今天,他們已經失蹤兩天半了吧。聽說凱安最後一次跟公司連絡是在前天晚上,那天下午我們結束拍攝工作,大衛突然說晚上他要舉行慶祝酒會,邀請所有人參加,所以凱安打電話回公司交代事情,聽說隔天兩個人就沒有進公司了。」

「怎麼會這樣……」季薰憂心的道。

「我也不知道,公司那邊已經報警了。」對方輕歎著,「妳說,他們會不會是被綁架了啊?」

「啊?綁架?」

「妳應該也知道大衛很喜歡東伶吧?」珊瑪故作神秘的壓低音量:「我聽說,大衛看到喜歡的東西就絕對要弄到手,而且我也一直聯絡不到大衛,我在猜,會不會是他綁架了他們。」

「可是如果要綁,應該也只有綁東伶啊,怎麼會連凱安也……」

「因為他們兩個都是一起行動啊,既然這樣,那就乾脆兩個一起綁,到手之後再將另一個殺掉不就好了?啊,我好像說的太恐怖了,嚇到妳了嗎?」

「有一點。」

「哈哈哈,不要擔心,我只是在跟妳開玩笑啦,不要當真。」珊瑪爽朗的笑著,「我之前不是說過我會保護他們嗎?我可是說到做到的女人喔!我一定會找到他們。如果他們有聯絡妳,妳也要記得通知我喔!好啦,妳安心養病吧,不吵妳了。」

不等季薰回應,珊瑪直接掛上電話。

「這要叫我怎麼安心啊!」季薰無奈又焦急的喊。

「怎麼了?」

「我有兩個朋友失蹤了。」她苦惱的抓亂頭髮。「難怪昨天晚上阿漓跟夏契爾沒有回來,我還以為他們是找到異種……不行,我必須去找他們!」

她站起身,卻被女巫一把拉住,拉回椅子上。

「先別心急,妳現在這個樣子能做什麼呢?我來幫妳占卜看看吧。」

她拿出她的水晶球,專注的看了一會。

「有很多奇怪的……黑影包圍住他們,像是打算要將他們吞噬。」

「異種嗎?」季薰直覺聯想到這個。

「不知道,有一股力量擋著,我沒辦法清楚讀出訊息,總之,目前他們四個人還有生命跡象。」

「我跟他們聯絡看看。」季薰使用千里傳音,試著跟東伶聯繫。

叫喚許久,就在季薰幾乎放棄時,對方終於有回應。

『吵……死了……』回覆的聲音很微弱,斷斷續續,讓人有些聽不清楚。

『師父!師父,你們沒事吧?師父,回答我。』

『目前……還……死不了……』

『你們在哪裡?告訴我,我馬上去救你們!』

『在……陽……陽……』

連繫的訊號到此中斷,之後,不管季薰再怎麼呼叫,對方全無音訊。

「姆咿?有聯絡上嗎?」兔少女好奇的問。

「我問他在哪裡,他只說了一個字『陽』,後面就沒聲音了。」

「姆咿?陽?」側著頭,兔少女開始逐一列出跟「陽」有關的地方,「陽明醫院、陽明國中、陽信銀行、陽明山、陽明山國家公園、陽光海灘、陽光咖啡館?」

「我投陽明山一票。」生化人舉手。

「我也是。」女巫附和。

「用膝蓋想也知道一定是陽明山!」狼人十分篤定的道。

「姆咿?為什麼?」兔少女側著頭。

「因為那邊是一個殺人棄屍、偷偷摸摸的好地方。」狼人咧嘴笑著。

「姆咿?你在那邊棄屍過?」兔少女側著頭。

「去去,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!」狼人沒好氣的揮揮手。

「我現在就去陽明山找他們!」季薰迅速起身。

「要打架怎麼可以缺我?」狼人豪氣的笑道:「我跟妳一起去!」

「陽明山那麼大,你們知道確實的地點嗎?」生化人換了一副單邊眼鏡。

「難道你可以?」狼人質疑的問。

「當然。」他得意的推了推眼鏡,「這副眼鏡可以搜尋異常的力量,可以找出大量怪物群聚的地方。」

「那就走吧!」兔少女跟著跳起,「我開車送你們!」

「我就不跟了。」女巫朝他們搖頭笑著,「我這把老骨頭,不適合進行劇烈運動。」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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