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真是的,明明都已經是大人了,還做那種小朋友的動作,裝年輕嗎?沒見過那麼可惡的人,氣死我了!」

坐在客廳裡,季薰一邊吃著茶點、一邊氣呼呼的碎唸。

「幼稚鬼、討厭鬼、心機重的傢伙!」

相較於季薰的怒氣沖天,一旁的仟茵則是始終帶著溫柔的笑容,傾聽她的牢騷。

「你們是朋友嗎?」

「才不是!誰跟他是朋友!」季薰怒沖沖的反駁。

又不是倒了八輩子楣,誰要跟那個欠揍的傢伙當朋友!

「不是朋友啊?我看你們的互動氣氛很好,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很久了呢。」仟茵有些訝異的道。

「那是假象。」她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:「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容易交朋友,很快就能跟人混熟,。」

季薰一口飲乾花茶,茶水甘甜潤喉,清新的茶香讓她嘴角上揚,連帶也將她的怒氣沖淡不少。

「好喝。」她點頭稱讚。

「妳能喜歡真是太好了。」仟茵拿起茶壺,為她將杯子斟滿。

沒有繼續接著吃喝,季薰只是安靜的「凝視」著仟茵。

「怎麼了嗎?」察覺到這情況,仟茵困惑的詢問。

「只是覺得有點好奇。」

「好奇?」

「沒有『核』,妳用什麼方法維持生命力,這一點讓我覺得好奇。」季薰坦白說出她的疑惑。

「咦?」如此直接的問題,讓仟茵錯愕的一愣,「妳……看的見?」

「嗯。」季薰淺淺的笑著,「很奇妙吧?儘管沒了眼睛,還是可以看到。」

季薰所「看」到的仟茵,是一個單薄、飄渺的形體,儘管形貌清晰可見,她的氣息、她的靈體卻宛如薄霧,風一吹過就會微微晃動,彷彿只要用力一捏,她整個人就會紛飛碎散。

儘管仟茵的氣息混雜,季薰還是辨識出她的本體是人魂──妖化過後的魂魄。

「妳身上並沒有血腥味,也沒有濃厚的妖氣。」季薰說出她觀察到的狀況,「但是妳活的很健康、很有精神,這種情況很特別。」

「核」類似於人的「心臟」,它是支撐妖怪生命的重要核心,失去核的妖怪,雖然不見得會立刻死亡,但是也活不了太久,他自身的妖氣會轉成生命力,當妖氣耗盡便會死亡……除非,那名妖怪大量獵食人類或其他妖物,以他們的精力為自己延長性命。

「如果我猜的沒錯,應該是川羯特地為妳收集『補品』,讓妳延續生命的吧?」

而那些用來供應她精氣的東西,大概就是川羯進行運送交易時,跟客戶索取的器官。

「……」面對詢問,仟茵默默的低下頭。

見她這模樣,季薰心裡也有了底,不打算多做詢問,她轉了個話題。

「這花茶好好喝,都不會有澀澀的感覺,妳是怎麼泡的啊?」

「那是商業機密喔!」魈的聲音從樓梯處傳來,他與川羯出現在樓梯口。

「又不是在問你。」季薰沒好氣的回嘴。

「我幫她回答啊。」魈笑嘻嘻的在季薰身旁坐下,起手拆下她臉上的繃帶。

「你們談妥了?」儘管這句話問的有點多餘,季薰還是以它為開場。

「是啊。」魈將繃帶隨意擱在桌面上。

接下來,川羯將從罐子中取出眼珠,在眼球的「背面」,也就是眼球與神經系統聯繫部位,塗上狀似黏液的物體,準備好之後,他拉開季薰的眼皮,將眼球給「塞」了回去。

眼球回歸的過程,季薰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,很奇妙,就像是身上原有的凹洞,突然「咚、咚」的掉入兩顆球,因為眼球上被塗了東西,觸感上有點冰涼、潮濕,可是又覺得很舒服。

「這樣就可以了?」魈好奇的問。

「還不行,神經再生與修復完成需要一天一夜,這段期間裡,她要避免劇烈運動、碰撞,繃帶最好一直纏到整個復原為止,不然眼球很可能會掉出來。」

「好。」季薰乖乖的答應。

川羯從仟茵手上接過準備好的乾淨繃帶,重新為季薰纏上。

「神經重造時,眼睛會產生灼熱感、也許會有一點刺痛,妳可以在眼部冰敷,這樣會舒服一點。」川羯吩咐道。

「知道了。」

「聽起來還真像是溫柔醫生跟乖病患的對話。」魈打哈哈的說道。

「……我要回去了。」待包紮完成,季薰氣呼呼的起身。

才想要快步離開,卻沒留意到附近狀況,腳下一絆,整個人往前趴倒,摔入魈的懷中。

「現在這種情況是不是叫做『投懷送抱』啊?」魈輕浮的笑著。

「投你的大頭鬼!」季薰掙扎的起身,雙頰因出糗而泛紅。「要不是因為看不見,我才不會摔倒!」

「既然知道自己看不見,就應該知道不能橫衝直撞、到處亂跑。」魈拿起桌上的茶一口飲盡。

「走吧。」他拉起季薰的手,讓她勾著自己手臂。

「……」儘管不情願,季薰還是勉強勾著他的手行動。

離開了川羯的花店,在前往捷運的路上,季薰忍不住疑惑開口了。

「他委託你作什麼事?」

「那是商業機密。」魈用他一貫的說詞回答。

「喂,再怎麼說,我也算是跟這件事情有關……」

「不,妳是妳、他是他。」魈不贊同季薰的論調,「你們兩個是獨立的委託人,彼此之間毫無關聯。」

「可是要不是因為我要拿回眼睛,你也不會去接受他的委託。」

「很可惜,這項假設妳又錯了。」魈繼續提出否決,「他知道我,當然也能聯繫到我,只要他開出的價格夠好,我同樣會接受委託。」

「……」被魈這麼接連反駁,季薰頓時找不到其他說詞回應,只好鼓著腮幫子沉默了。

兩人就這樣不發一語的走到捷運站,此時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,站裡候車人潮減少許多。

等待列車進站時,季薰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詭異的腐臭味,那氣味有點像是她之前交手過的異種。

難道附近有類似的妖物?她困惑的四下張望,卻不見相似的妖異行蹤。

奇怪,味道聞起來就在這附近,怎麼會找不到?

搜尋到最後,她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影像,就像先前看到的一樣,對方的形體飄忽,身上混雜著似人非人、似妖非妖的詭譎生氣。

跟他們約莫有一個車廂的距離,穿西裝、打領帶,手上提著公事包,儼然就是上班族的打扮,那人的身體微弓、全身不斷劇烈抖動。

「噁噁、噁噁~~」不一會,對方突然伏在地上,吐出一堆噁心的穢物。

消化到一半的食物氣味、胃液的酸臭味、刺鼻的酒味頓時瀰漫開來,站在男子附近的人紛紛迴避,努力避開那令人作嘔的氣味。

無意中,季薰看到一個小黑影從男子嘴裡掉出,落在他吐出的穢物裡,在液體中,那黑色物體像蟲子一樣的扭動。

那是什麼?季薰才想研究個仔細,魈卻突然摟住她肩膀,拉著她進入捷運列車。

「等、等一下。」被塞到座位上後,季薰不滿的嚷著,「你沒看到嗎?剛才那邊……」

「喝醉酒的人有什麼好看?」魈不以為然的回道。

「不是,他有吐一個黑黑的、像蟲的東西。」

「妳眼花看錯了吧。」

「沒有,我明明有看到。」季薰堅信她所看見的情況。

「妳一定是太累了,睡一下、休息一下,到站我會叫妳,乖喔~~」他安撫的摸摸她的頭。

「你……」季薰為之氣結。

這傢伙根本就將她當成小孩看待嘛!

快要氣炸的季薰,索性不再開口,繃著一肚子氣回家。

「好了,到家了。」站在季薰家門前,魈替她開了門,「那麼……」

「等等!我還是想知道那件事,川羯他到底要你做什麼?」季薰不死心的開口。

「還要問啊?」魈失笑的搖頭,「妳該不是固執的O型人吧?」

「不是。我只是不喜歡問題一直擱著。」

「那妳將問題丟開不就得了?」

「不理會並不能解決問題。」她執著的回道。

「儘管妳這麼說,不洩漏委託的事情跟客戶資料,是我們這一行的基本原則,請見諒。」

「那件任務有可能會傷害到人或是殺人嗎?」既然魈不肯說,季薰乾脆用自己的設想提問。

她想來想去,覺得川羯會委託的工作,應該是跟取人器官或性命有關。

「妳覺得我會回答嗎?」魈似笑非笑的回問。

「我只是假設,並沒有要你說出工作內容跟目的,這樣應該不算是洩密吧。」

「那我先請教妳,為什麼妳會這樣假設?」魈反過來詢問。

「因為仟茵。」季薰說出支持她這個假定的理由,「你應該也發現了吧,仟茵她沒有核,失去核的人需要吸取有生命力的東西,你也知道川羯他……」

「我不知道。」魈截斷她後續的話。「而且我什麼都沒有發現。」

「你騙人。」季薰才不信他真的一無所知。

「這種說法還真是讓人受傷啊。」魈故作委屈的扁嘴,「我明明是一個誠實、可靠、善良而且認真工作的好青年,結果妳竟然覺得我是一個騙子?」

「青年?你?你應該比較接近大叔階級吧。」季薰臉冒黑線、嘴角抽蓄的損道。

「大、大叔?!」魈愕然的瞪大眼,「開什麼玩笑,我不過才二十四歲,就算要尊稱也該是叫我『大哥』吧!」

「大我五歲以上就算是大叔級。」季薰不容他反對的認定。

「不過大五歲就是大叔?那要是大妳十歲不就是爺爺、奶奶,再往上不就是祖父級?」魈摀著心口,痛心疾首的道:「孩子,妳這樣子不行啊,我的心已經被妳深深刺傷了。」

「不好意思,請節哀。」季薰涼涼的回道:「說話直接、誠實是我的優點之一。」

「哎~~我本來還打算好心的回答妳問題,結果妳竟然用這種態度對我?」魈抓抓頭髮、一臉無趣的搖頭,臉上表情跟先前完全不同,可說是瞬息萬變。

「真的嗎?你要告訴我……」季薰激動且意外的一愣。

「親我一下我就告訴妳。」魈痞痞的笑著。

「全部嗎?只要我親你一下,你就全都告訴我?」

對於他的提議,季薰沒有立即出現反感情緒,反而在腦中衡量要不要接受這提案。

「親嘴喔!」魈將條件說白了。

反正不過就是唇碰唇,就當成是在親小狗、小貓吧!儘管不怎麼喜歡他,為了得到答案,季薰決定豁出去了。

「好,親嘴也可以。」

「嘩~~沒想到妳竟然這麼大膽?」魈詫異的打量她,同時語重心長的勸道:「小女孩,不要隨隨便便出賣肉體,要是真的逼不得已,至少也要先做好安全措施。」

「……你想要被我揍嗎?」聽到對方越說越過火,季薰沉下了臉。

「我可是好心啊,新聞上不是常常見到有人沒有做好安全措施,不小心就……中獎了。」

「我可以宰了你嗎?」季薰亮出長刀。

「嘖嘖,兇巴巴、恰北北,難道妳的字典裡沒有『溫柔體貼』這四個字嗎?」魈搖頭苦笑。

「的確沒有。」季薰挑眉回道。

「好吧,下次買一本好一點的辭典給妳。」魈作罷的一攤手。

「你──」她準備要揮刀了。

「說實話,會不會傷害人、殺人這要看情況,不過我想機率應該很高。」魈突兀的丟出這句話來。

「呃?」意外聽見回覆,季薰的動作跟著頓住。「那……」

「停!」魈將手抵在她唇上制止,不讓她再多問,「那個回答算是給新客戶的小禮物,不過,僅有一個,不可以貪心多要。」

「可是──」

「三天後我會來收取委託金。」魈說出期限,「喔,對了,因為這次的委託有點麻煩,所以金額要提高到一百八十萬。」

「什麼?那有人這樣隨便喊價的!」

季薰才想抗議,魈卻縱身一躍,人就這麼從她的眼前消失。

『謝謝惠顧,記得將錢準備好喔!不然,妳的眼睛就變成我的了。』魈的聲音透過「傳呼」,在季薰腦中響起。

這個可惡的傢伙……季薰氣得咬牙切齒。

 

眼睛裝回後,折磨季薰許久的痛苦也隨之消失,這也間接證明了命子的猜測,季薰的雙眼跟那突然發作的折磨有關,但,為什麼有關、起因為何,又全是一堆疑問,儘管有一堆謎團待解,季薰此刻的心思卻全在另一件事情上頭。

該怎麼做才能夠阻止魈?要怎麼樣才能防止無辜的人受害?這些問題困擾了季薰許久。

儘管魈一再表明這件事跟她無關,可是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也算是「幫兇」。

如果知道他的目標是誰,我就能早一步阻止了。季薰煩躁的抓亂頭髮。

「到底有什麼辦法解決……」她苦悶的趴在櫃檯處。

在她眼睛復原後,隔天馬上回到命子的店裡上班,復工當天她還受到其他職員與老客人的盛大歡迎。

「這有什麼好煩的?直接去找那隻狐狸借錢啊。」朽六一邊整理櫃檯、一邊回道:「妳是他可愛的徒弟,只要妳開口,他一定不會說不,那傢伙那麼會賺錢,一、兩百萬他不會看在眼裡啦。」

「我不是在煩這件事情。」季薰無奈的苦笑。「之前決定要委託魈的時候,東伶師父就說要借錢給我了。」

「原來妳已經計畫好了啊?那妳還在煩惱什麼?」朽六不解的問。

「我……」

「她在煩惱該不該『以身相許』。」命子突然現身櫃檯,半開玩笑的揶揄。

「許?季薰要許給誰啊?東伶?」

「季薰最近發生什麼事嗎?她要嫁人了?」

一發現有八卦可聽,幾名員工全都湊上前,一個個眼睛發亮、三姑六婆的意味濃厚。

「這就要問她囉~~」命子指了指季薰,笑吟吟的道:「欠了人家那麼多錢,要是跟東伶借來償還,她當然就是許給東伶,要是不借錢……那她大概就是要許給那個叫做魈的人吧!難道你們以為對方聽到季薰沒錢,會好心的要她不用給嗎?」

「說的也是,如果是我,肯定將她綁了賣去酒店賣身。」

「我沒你那麼狠,我大概就是叫季薰做雜工償還吧,不然就是讓她分期付款。」

幾個人你一言、我一語的聊了起來,這段無俚頭的對話卻也給了季薰靈感。

「對了,我怎麼沒想到可以這樣!」季薰恍然大悟的拍手。

「咦?這樣?哪樣啊?」

「季薰,妳別賣關子,快說清楚。」

「命子,我做到今天,下午我要請假。」季薰脫下工作圍裙,匆匆忙忙的準備離開。

「欸欸,季薰,妳要去哪裡啊?」同事們不解的追問。

「我要去簽賣身契!」季薰嘻皮笑臉的回道。

朝眾人揮揮手,她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,留下錯愕的眾人。

「真的假的?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……」

「我也是。季薰該不會是要回眼睛、腦子卻被人給拿走了吧?」

「你們少在那邊瞎操心。快要開店了,你們還不快去準備。」命子催促著眾人。

「命子,妳怎麼完全不擔心啊?」

「就是說嘛!好歹妳也是把她拉拔長大的『養母』,她要去賣身妳竟然都不阻止?」

「命子,身為母親的義務,就是要在孩子做傻事時,將她拉回來啊。」

「去去去,什麼養母、母親的?別把我說老了。」命子噗嗤一笑,不滿的責備。

「現在重要的不是稱呼,妳快去制止季薰做傻事啊!」旁人催促著。

「賣身有什麼不好?」命子的目光轉為悠遠,笑容不減,「這樣就有人能照顧她一輩子了。」

「命子,妳該不會是故意安排……」朽六察覺到異樣。

「我不過是一個凡人能安排什麼?」命子淡淡的笑著,「所有的一切全是命定,是註定的。」

「我認識的命子,可不是臣服命運的人。」朽六不信的挑眉,不過他也沒有插手的打算,「妳要做什麼都好,但是妳不要忘了,需要幫手就開口說一聲,我絕對不會推辭。」

這種宣言換來命子的悠笑與沉默。

「唔……好深。」聚在櫃檯處旁聽的幾人,緊鎖的眉頭都快連成一線了。「太深了,你們兩個的對話簡直比世界最深的海溝還深。」

「難以理解,比悟道成仙還難。」

幾個人紛紛搖頭,苦思許久還是聽不出什麼端睨。

「總之,我們的結論跟朽六一樣,需要幫手就說一聲。」

「對,沒錯,就是這樣。」

幾個人直接引用朽六的結語,也不管事情的情況究竟是如何。

「知道了。」命子點頭笑著,同時催促道:「你們快點去工作,開店時間快到了,不要在這邊摸魚。」

「是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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