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浴室沖了個澡,解除一天的疲憊後,季薰坐在床邊,用毛巾擦著濕髮。
看著自己映在牆上的影子,思索了一下,她再度進行傳呼。
『影子大叔,我是季薰,你有聽到我的聲音嗎?請你出現好嗎?』
『影子大叔,阿漓要去投胎了,我們在星期日要為他舉行歡送會,他很希望你能夠來。』
靜默了幾分鐘,影子還是沒有任何動靜。
「還是不行嗎?」她輕嘆了一聲,整個人直接往後倒下,也不管頭髮還是半濕狀態。
「大叔,你到底跑哪裡去了?怎麼最近都找不到人?」
他……應該不會出事吧?她腦中突然竄過玹澄楓的話「異種專挑靈力強的人攻擊」。
不,不會的,他那麼厲害,絕對不可能會發生危險,應該是最近工作太忙,所以沒辦法連絡。
她努力壓下內心的不安,不斷否決這樣的念頭。
雖然稱對方為大叔,但,季薰其實不清楚對方的身分與來歷。
那人的現身,是在她雙親去世後的隔年,他為她帶來母親的遺物──雪花造型的項鍊。
見到項鍊時,季薰無法克制的哭了,儘管她已經決定不再哭泣,但她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。
當時,影子就這麼靜靜的陪在她身旁,擁著她、輕拍她的肩膀安慰,儘管無法言語,然而季薰的確接受到對方傳來的關懷。
在初次見面後,每當她遇到危險時,影子就會立刻出現,為她擋去危難、消滅那些惡靈,像保鑣一樣的保護著她。
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,對方從不透露關於他自己的一切,只是用影子跟他們交流,因為對方的影子外形像是男生,處事態度感覺非常成熟,所以他們才稱他為「大叔」。
『大叔,我知道你因為一些原因,不能親自出現在公眾場合,可是如果可以,還是希望能見到你本人,我們想要跟你道謝,謝謝這幾年你一直保護著我們。』
望著天花版,季薰開始自言自語,像是在告訴對方、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。
『阿漓說,轉世課的人為他安排了一戶好人家,他以後會過的很幸福、很快樂。』
『他走了以後我應該會覺得很寂寞吧,但是這也是為了他好,總不能讓他一直當亡魂,你說對吧?』
『不過,跟尚漓相處了這麼久,一想到以後可能永遠都見不到他了,還真是有點捨不得……』
緩緩的,季薰紅了眼眶,斗大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。
突然,天花板上的陰影拉出了一道黑影,影子扭曲了一下,一個黑影從中分離而出,形成一個立體人形,垂直降下。
「影子大叔!你來了啊!」她開心的坐起身。
對方伸手為她抹去眼角的淚水,大手輕輕摸著她的頭。
「不用擔心,我沒事,那是開心的眼淚。」她逞強的道。
默默的,他將季薰擁入懷中,像是哄小孩一樣的輕拍。
儘管對方沒有明確的實體、沒有體溫,接觸的感覺就像是空氣再加強了一些密度,近似於泡沫般的存在感,但,窩在對方胸膛,季薰還是能感受到對方傳達出的關心。
「阿漓要投胎了,我很高興,是真的,只是……覺得有一點寂寞。啊啊,真糟糕,怎麼每次見到大叔我都會哭啊?快要變成愛哭鬼了,討厭啦!」
將臉埋在對方胸前,她宣洩著心中長久壓抑的傷感。
自從聽到尚漓已經拿到輪迴証,可以投胎轉世的事情後,她心底總隱隱有著一股痛楚,之前尚漓的「死」,已經讓她痛徹心扉,而現在尚漓的「生」,則是象徵永遠的分離。
她就這麼一位摯友,心中當然有諸多不捨,然而,這對尚漓來說是一件喜事,她不能不笑著祝福,一切的悲傷情緒,她只能不斷壓抑。
在她嚎啕大哭時,對方只是一次又一次輕撫她的頭髮。
自從她決定不再哭泣後,難過時,她總是硬撐著情緒,硬將眼淚往肚裡吞,絕對不讓別人看到她軟弱的一面。唯一能讓她毫不在意顯露性情的人,只有面前這位不會說話、始終保護著她的影子大叔。
「好了,悲傷時間結束。」待眼淚止住,她輕手推開他,笑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。
「大叔,星期日我們要在家裡辦阿漓的歡送會,命子說她要開店做生意,沒辦法參加,你呢?你可以來嗎?」
沒有搖頭或點頭,影子只是靜靜定住,似乎是在猶豫。
「拜託啦,他很期待你可以過來,阿漓想在走之前見你一面。」季薰晃著他的手央求。
「我們打算在家裡聊天、玩撲克牌、麻將、玩電動,還要吃一大堆東西,我打算親自下廚喔!不是我自誇,我煮的東西非~~常好吃!店裡有好多客人都指名說要吃我煮的餐點呢!機會只有這次,錯過了就不再有喔!」
她試圖用自豪的手藝與食物引誘,只不過影子到最後還是搖頭。
「不行!不准搖頭!」她伸手將他的頭定住。「你一定要來!我難得在家下廚耶!你竟然都不捧場,再怎麼說我們也認識好多年了,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?」
「?」抓了抓頭,影子似乎對「沒良心」這句批評感到困惑。
「不是嗎?投胎是大事耶!鬼的一生中也就投胎這麼一次啊!當然啦,要是他又死掉變成鬼,那就會有第二次……不過!就算是第二次,那也是另一個阿漓,不是現在這一個阿漓啊!投胎時記憶會被洗掉,到時候他根本就不認識我們。」
她激動的道,語氣中帶著強勢的要求。
「所以,就算再忙你也要來送他一程,大家都是好朋友,不可以這麼沒義氣!」
微側著頭,黑影將手覆在她的手上,與她面對面互望。
儘管對方沒有五官面貌,季薰卻還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緒,苦惱、無可奈何卻又拿她沒輒。
「你答應了對吧?」她小心翼翼的問:「不說話就表示你答應了喔!」
事實上,他本來就不會說話,這根本惡質的逼迫……
「……」無語的點頭,臉上彷彿有一種近乎寵溺的淡笑。
「太好了!」季薰開心的撲向他。
一個重心不穩,兩人就這麼摔下床,要不是有影子當她的護墊,她恐怕就正面撞上地板了。
影子警告的往她額頭敲了一記,提醒她的行為失當。
「嘿嘿,我只是太高興了嘛!」她吐舌笑笑,「反正有你在啊,你一定不會讓我受傷,對吧?」
就是仗著對方對自己的呵護倍至,她才會這麼無所顧忌啊。
「大叔,我跟你說,最近出現很奇怪的妖怪,死神說那種怪物叫做異種。」坐在對方身旁,季薰開始說出最新消息:「現在死神殿跟佐˙司魂院都在抓這種怪物。今天阿漓『撿』回來一個受傷的死神,他的同伴被異種殺了。」
在她說話時,影子拾起一旁的乾毛巾,為她擦拭著濕髮。
「今天我見到佐˙司魂院的負責人,他很年輕耶!我還以為負責人都是一些老人呢!他說,要是我幫他抓到怪物,或者拿到怪物的殘片讓他們分析,他就會給我酬勞……」
「大叔,你知道要去哪邊找怪物嗎?還是說,要怎麼對付這種怪物?」她想要多得到一些線索。
影子緩緩搖頭,表示不知情。
「咦?你沒有遇到嗎?聽說異種喜歡找力量強大的人攻擊,我還以為你已經跟牠們打過了呢!」
話說到一半,季薰突然發覺有一種奇怪的氣息接近。
「好像有東西在外面。」
她打算起身,但影子卻擋在她身前。
「大叔?」
才想發問,影子的手在她面前揮落,突兀的暈眩感隨之襲來。
「奇怪,怎麼突然覺得……」
話還沒說完,眼睛一閉,她整個人陷入昏睡。
影子輕手將季薰抱到床上、為她蓋好薄被。
確定房內的結界已經張啟,影子穿牆而出,在半空急速奔馳,直到它抵達某處空地。
才剛停腳,幾道身影立刻尾隨而至。
雖然長的人模人樣,但臉孔跟肢體異常扭曲,身上突出大大小小的腫瘤,每張腫瘤上面皆有一張臉,有的像人面、有的像動物、有的則是妖怪,每張臉都有同樣的痛苦神情,朝他齜牙咧嘴的嚎叫。
凝氣,如同某種符文的咒語字體在影子手上出現,揮舞著,符文字串成繩狀朝異種鞭去,每一下都讓異種身上出現火紅色烙印,淡灰色的煙霧自傷處冒出,異種們發出尖銳的吠叫,而後互相融合,結成一個更大、形狀更加詭異的軀體。
確定牠們結束融合後,影子將符文繩甩出,一圈又一圈的纏繞住怪物,將之束縛。
大型異種奮力掙扎、試圖脫身,黑影收緊符文繩,讓繩子綁的更緊,在異種身上束出凹痕。
揪著怪物,黑影潛入地底消失,現場完全不見任何殘留的痕跡。
 
次日,季薰起床時,房內已經沒有影子大叔的行蹤。
奇怪,大叔為什麼要讓我睡著?難道是想要保護我?還是說,昨天那些是針對大叔來的,他不想讓我捲入麻煩,所以才……
胡亂猜想了一會,最後還是得不到較適合的答案,她索性甩甩頭,不再多做揣測。
梳洗過後,她在客廳桌上見到尚漓留下的字條。
薰,我跟約翰去遊樂場玩,晚上才會回來。
還有,我從妳的皮包拿了五千元,先跟妳借一下,下輩子還妳喔!

「下輩子還我?有人欠錢欠這麼久嗎?!」她將留言紙撕碎,氣的咬牙切齒。
「死尚漓、臭阿漓,等你回來,我一定把你關到瓶子裡,把你丟到海裡!」
帶著沖天怒火,她心情鬱悶的往居酒屋走去。
「怎麼啦?妳的臉色好難看,該不會是月經來了吧。」命子倚在吧檯邊,神情悠哉的望著她。
「阿漓把我的生活費拿走了!還說什麼下輩子還我?還個屁!誰知道他投胎之後長什麼鳥樣!」怒氣攻心,她口無遮攔的大罵:「我看我乾脆去跟閻王殿告狀,說他偷我的錢,要他們先抓他去地獄受刑,把他屁股打開花之後再讓他投胎!」
「哎呀呀,不過是五千元,用不著氣成這樣嘛~~」命子笑道。
「什麼叫做『不過五千元』?五千元可以吃好多東西、買好多衣服了……等等,妳怎麼知道他拿了五千元?」季薰質疑的反問。
踏入店裡後,她可從沒說過她被借走了多少錢。
「這當然是我卜算的囉~~」她打哈哈的笑著。
「騙人。」
跟命子相處了這麼久,她怎麼可能不清楚她的脾氣?雖然具有卜算的本事,但,除非必要,否則命子不會動用這份能力,更別提用來占卜她被借錢的小事。
「是妳叫他拿的?」
「哎呀,錢財乃是身外之物,再賺就有了嘛~~」她揮揮手,不承認也沒否認。
「大姐,那裡是我半個月的生活費耶!妳叫他把我的錢全拿走,我身上只剩下一千元,妳要我接下來怎麼過?」
「去跟妳的『金主』借啊。」她笑嘻嘻的道:「那隻狐貍賺那麼多,又不懂該怎麼花錢,身上帶一堆錢應該很頭痛吧。」
「哪個人會因為錢賺太多而頭痛?」她無力的垂下肩膀。「命子,我可不……」
「不行。」不等她說完,命子直接回絕。「本店的經營原則,不預支薪水、不借錢給員工。好了,該工作了,快點去廚房幫忙。」她將她推向廚房。
嘗試跟幾位同事借錢,只不過大家一聽到「借錢」兩個字,所有人紛紛迴避。
「季薰,談錢傷感情啊。」朽六搭著她的肩膀,語重心長的道:「為了我們長久的友誼,剛剛的話我就當作沒聽到吧。撐下去,好嗎?」
「……不好。」她垮著臉,心情鬱悶到極點。
儘管不願意,依照目前的狀況看來,她也只能去向東伶借款了。
「季薰,不好了。」茵茵快步跑向她,「九號包廂的客人吃完東西不付帳,還在包廂裡大呼小叫。」
「在這裡鬧場?他們找死啊!」她氣憤的衝上樓。
九號包廂的門被打開,杯盤不斷從裡頭被摔出,幾名服務生站在包廂外試圖制止,卻只是引來對方一陣粗俗的漫罵。
「我靠!這種難吃的東西也敢跟我們收錢?我們沒跟你要錢就很好了!」
「剛才喝了那碗湯,現在老子的肚子覺得不舒服,你們說,現在該怎麼辦?」
「叫你們老闆上來!我要看看你們老闆要怎麼解決!」
「老大,我聽說這裡的老闆是個女人,長得還挺美。」
「喔?是美人啊?」聽部下這麼一說,那名老大笑了。
「去去去!還不快點叫你們老闆上來!就說我要見她,快點!」
「你們到底在做什麼?」季薰快步走向他們。
「做什麼?當然是在翻桌抗議啊!」對方回道。
「要是不想惹出更大的麻煩,最好快點叫你們老闆上來解決!」
沒有理會鬧事的他們,季薰手扠腰,對著杵在走道的服務生開罵。
「搞什麼鬼?不是說過有人鬧事就直接開扁嗎?你們對他們這麼客氣做什麼?」
「呃,總是要先禮貌的應對一下。」服務生尷尬的笑。
「都已經被這種小妖騎到頭上了,還客氣個屁啊?」她指著包廂內的幾人,「好歹你們也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大妖,像這種耍白目、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,一口吃了不就好了嗎?」
「什麼?妳這個傢伙,不給妳一點顏色瞧瞧,妳……」
「閉嘴!」她惡狠狠的瞪去,「現在還輪不到你們說話。」
「呃……是。」接觸到她凶暴的目光,幾隻妖怪的氣勢頓減。
「季薰,妳不要強妖所難啦。」服務生苦著臉道。
「我們已經吃習慣大廚煮的料理了,再回頭吃他們這種『爛東西』,肚子會沒辦法接受。」
「對啊,感覺好噁心,我會反胃。」
「既然我們要學習當一名人類,就也該學著『忍耐』,那不是你們一直引以為傲的美德嗎?」
「那種美德早八百年前就沒了好嗎?」她不以為然的回道:「你們沒看新聞嗎?電視上每天都在播府官員吵架又打架的事情。」難道那種行為叫做忍讓嗎?
「咦?那是真的嗎?我以為他們是在演戲。」
「我也是耶,還以為他們是體恤民情,知道現在大家生活困難,所以才特地上演那種娛樂戲碼。」
「……突然覺得你們真是好傻、好天真啊。」季薰真是深感無力。
 
 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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